绣楼的早上总来得慢。林芸醒时,月洞窗还嵌着半片灰天,紫檀木棂把光割成碎圆,像揉皱的银箔。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墨渍,淡得快看不见了,可夜里总发烫,跟揣着颗小炭火似的,烙得心烦。
禁足第五天,她搬绣凳坐窗边,眼睛不由自主往文峰塔瞟。谢青砚还在塔上补纹样,青衫在雾里晃,跟被风扯着的桑枝似的。他今天换了位置,悬在中层牡丹砖雕旁,绳子晃得比昨天厉害,林芸看着,指尖都跟着发紧,手里的桑椹干忘了嚼 —— 还是去年晒的,有点潮,嚼着发黏。
丫鬟送早膳时,脚步声在廊下拖得老长,带着股怯劲儿。“姑娘,老爷让您这几天别往窗外看了。” 丫鬟把粥碗放桌上,眼往塔那边扫了扫,又赶紧低下头。林芸没应声,捏了粒桑椹干塞进嘴,慢慢嚼着。忽然想起那天的风,也带着点甜,那青衫人笑起来带着点怯,却跟晒了太阳的桑芽似的暖。
直到午后,才听见院外卖花婆的竹篓声。“送桑枝给姑娘练手,新采的,韧着呢!” 她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带点桑叶的苦味儿。丫鬟刚要开门,林芸突然说:“让她亲自送进来,我得挑挑好的。”
卖花婆进门时,竹篓底沾着泥,明显绕了远路。她弯腰摆桑枝,手肘往林芸手边蹭了蹭,个油纸包悄没声滑进她袖管。“姑娘要的‘草汁’,我绕三条巷才带来的,没让人看见。” 卖花婆声音压得低,指尖在桑枝上摆了摆 —— 三根短枝,两根中枝,是之前约好的信号。
丫鬟转身倒茶,林芸摸出油纸包,拆开是包灰 “药粉”,指尖捻了点,凉意顺着指缝往骨缝里钻,跟握了块冰似的。还有张叠得极小的字条,茜草汁写的,字淡得快看不见:“这药粉得用晨露调,不然就没劲儿了。”
林芸把字条凑到烛火下,茜草汁遇热变浅红,跟姆妈当年染坏的衬裙一个样。看着手里的毒粉,她忽然懂了 —— 有些线,得带刺才能活。可指尖还是发颤,往瓷碟里倒时,还洒了点在桌上,赶紧用指尖捻起来,生怕丫鬟看见。
她从妆台夹层翻出那卷次品雀金缎,铺在绣绷上。缎面跳纱处泛着白,跟块破玉似的。林芸把 “药粉” 倒进瓷碗,又从窗台摸了点晨露 —— 今早凝在桑枝上的,还凉着。用银勺慢慢搅,“药粉” 在露水里化开,泛出幽蓝光,像冻住的星星。
烛火下,她坐着没声,眼里却满是不甘。手里的赤金线泛着熔光,藏着点淡红,这是绛血染特有的 —— 谢青砚的染法,果然不一样。
“姑娘,您在做什么?” 丫鬟突然推门进来,林芸一慌,手里的线掉了。“练线呢。” 她把线往绣篮里藏,指尖被线勒出红痕 —— 这线比平常的韧,勒得指头疼,却让她心里踏实点。
丫鬟走后,林芸摸着绣好的并蒂莲,突然想起谢青砚。前两日他传话,说要改祖传的染技,要让染线配得上雀金绣,这话像颗种子,在她心里发了芽。她用针挑着线,在莲心绣了个小 “逃” 字,只绣了半笔就收针 —— 怕被人看见,也怕自己真敢逃,怕这念想碎了,连盼头都没了。
第六天傍晚,巷口突然传来 “哐当” 声,像瓷缸被砸了。林芸扒着窗往外看,见几个穿皂衣的人往谢家染坊去,手里拿木棍,见啥砸啥。染坊门被踹开,谢青砚冲出来,怀里抱着本厚册子,看着像染方。
“你们凭什么砸我家染坊!” 谢青砚的声音隔着巷风传过来,有点哑,听着都疼。一个皂衣人冷笑:“商籍贱户,也配问凭啥?有人举报你们私藏御用色,我们来查抄的!”
林芸的心猛地揪紧,看见谢青砚要去抢被砸翻的染缸,却被皂衣人推得撞在墙上。染缸里的绛血染线洒在地上,被污水泡着,泛着惨红,跟血似的。谢青砚攥着册子的手都白了,可皂衣人越来越多,最后还是被按在地上。
后来才知道,谢青砚去报官,却被赶了出来,说 “商籍贱户没资格报案”。林芸坐在绣楼里,听着巷口的动静越来越小,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连呼吸都沉。
卖花婆再来时,竹篓里的桑枝摆得乱,三根长枝,两根中枝 —— “危机来了,得快点动” 。“谢家染坊昨晚遭了殃,像是盐商干的,谢家少爷被打了,染方册也被抢了半本。” 卖花婆声音压得极低,“盐商怕是要对你动手了,你得早做打算。”
林芸捏着桑枝,指尖被桑皮刺得疼。她忽然说:“帮我给谢少爷传个话,就说我有‘配得上他染线’的东西,想跟他见一面。” 说这话时,她攥着桑枝的手都在抖,怕传不到,也怕传到了没机会见。
卖花婆眼神动了动,点头:“我想办法。不过姑娘,你记着,毒能破局,也能害自己。”
林芸没应声,只看着窗外的文峰塔。塔上的青衫人不见了,只剩悬着的麻绳在风里晃,跟根断了的线似的。她摸出那卷次品雀金缎,毒线绣的半朵并蒂莲突然很扎眼 —— 这朵莲,必须绣完,哪怕用自己的血染,哪怕最后赔上自己。
夜里,林芸坐在烛火下,把毒线缠在针上。线勒得指头疼,可她没停,一针针往缎上扎,莲瓣的轮廓慢慢清楚。烛火晃着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被线捆着的人,却在偷偷挣锁链。绣到莲心时,针突然扎偏,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缎上,跟毒线融在一起,竟泛出点暖红,跟谢青砚染线的颜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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