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商府的红绸像淌血的河,从朱门一直铺到拜堂的香案前,晃得人眼晕。林芸踩着红毡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嫁衣第三颗盘扣里的毒线硌着锁骨,幽蓝的光透过金线渗出来,像条蛰伏的小蛇,凉得人心头发慌。
盐商之子穿着花里胡哨的锦袍,站在香案旁把玩着胭脂红折扇,见她过来,伸手就扯她的嫁衣:“这料子看着晦气,脱了换件新的!我家有的是好缎子!”他的指尖刚触到第三颗盘扣,林芸攥着银剪的手心就冒了汗——来了,就等这一下!
“公子别急啊。”林芸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线,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让盘扣蹭过他的手背,“拜完堂,我亲手给您绣件新的,用谢青砚的绛血染线,比这好看十倍,您说好不好?”她故意提起谢青砚,想激他,也想让周围人听见“谢青砚”的名字,知道染坊的事。
盐商之子笑得涎水都快流出来,伸手就搂她的腰:“还是你懂事!比那些木头绣娘强多了……”话没说完,突然捂住喉咙,脸涨得像猪肝色,手指着林芸,指尖的幽蓝顺着血管往上爬:“你……你在衣料里掺了什么?我的手……好麻!”
宾客的惊呼声“轰”地炸开,林芸猛地扯开嫁衣内衬,把藏着的染布往人群里一抛:“大家快看!盐商用硝石冒充染材,想烧了谢家染坊嫁祸!他还私吞漕运银三百两,仿御用胭脂红藏在西仓第三排!这染布就是证据!”
“胡说八道!你个妖女血口喷人!”盐商拍着香案跳起来,官差的刀鞘“哐当”撞响廊柱,就要来抓林芸。可染布已经传到百姓手里,有人指着上面的白粉末喊:“真是硝石!我家烧窑常用这个,遇火就炸!”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漫开,红绸铺的喜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盐商之子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七窍里渗出暗红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红毡上晕成黑花。他抓着香案的手不停发抖,指节上的幽蓝毒纹越来越密,像张蛛网裹住整只手:“爹……救我……我不想死!”
“快把这妖女抓起来!别让她跑了!”盐商的吼声劈碎混乱,官差们拔刀就往林芸冲。她转身就跑,嫁衣的金线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绣着的半朵并蒂莲——莲心的“逃”字在日光下闪得刺眼。路过香案时,她抓起供桌上的火折子,往红绸上一扔:“盐商藏的硝石遇火就炸!大家快躲开!”
红绸“腾”地燃起,火舌窜得老高。林芸冲出盐商府时,正撞见谢青砚往染坊方向跑,青衫袖子被划了道大口子,露出腕间缠着的混纺金线:“芸儿!你没事吧?我听见里面乱成这样,就知道你动手了!”
“青砚!盐商要烧染坊!”林芸喊着就想跟他往染坊跑,却看见染坊方向浓烟滚滚,火舌舔着檐角,把半边天染成了赤金,“陈婶还在里面……我们得去救她!”
“别去!里面全是硝石,进去就是送死!”谢青砚拽住她的手腕往回跑,掌心烫得像火,“族老带着暗探放的火,想把染方册烧干净!我已经让青禾把能拿的染材都转移了,先顾你自己!”他声音里带着哭腔,胳膊上的烧伤还在渗血,看着就疼。
染坊的木门早被烧得焦黑,谢青砚刚要往里冲,林芸一把拉住他:“用这个!”她解下发间的银剪,把三股混纺金线缠在剪柄上,“你娘的染方册在缸底,用桑枝灰盖着,快去找!”
谢青砚咬着牙撞开烧塌的门,火舌瞬间舔上他的衣摆。林芸站在门口望,看见他在火里摸索的身影,看见染缸碎裂的瓷片,看见那本蓝布染方册从灰烬里露出来——封面上的“桑枝缠藤”纹被火烤得发焦,却还攥在他手里。
“找到了!”谢青砚举着染方册冲出来,怀里还揣着卷画轴——是《临川桑织图》,边角都被熏黑了。他的手臂被烧伤,皮肉卷起来像焦糊的纸,可还是死死护着怀里的东西,跟护着命似的。
就在这时,染坊的横梁“轰隆”一声塌下来。林芸看见陈婶从火里扑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染方册残页,对着谢青砚喊:“青砚!西仓的账册……在第三排陶罐!别让盐商得逞!”话没说完,就被横梁压在了底下,再也没动静。
“陈婶!”林芸的哭声被浓烟呛在喉咙里,谢青砚疯了似的想冲回去,却被赶来的官差拦住:“抓起来!毒杀朝廷命官之子,纵火行凶,罪该万死!”
卖花婆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举着竹篮往官差头上砸:“你们这群狗官!盐商做的恶事还少吗?克扣桑蚕钱,烧染坊,你们眼瞎看不见?”她的竹篮滚在地上,桑枝撒了满地,三长两短的枝桠扎在官差的靴底:“芸丫头,往临川河跑!张婶在那儿等你!别管我们!”
林芸被谢青砚拽着往河边跑,身后传来卖花婆的惨叫声。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那抹佝偻的身影倒在红绸血泊里,竹篮里的桑枝散了一地,像被折断的翅膀,看得心都碎了。
官差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谢青砚突然停下脚步,把染方册和画轴塞进她怀里:“你先走,我引开他们!”他往她手心里塞了半枚桃核,跟她袖管里的那半刚好合上:“到桃林等我,我一定来找你,别不信我!”
“要走一起走!我不一个人走!”林芸攥着桃核摇头,眼泪混着烟灰往下淌,视线都模糊了。
“听话!”谢青砚声音发颤,突然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轻得像染坊最软的金线,“我娘说,好线要懂得分股,才能绕开死结。你带着染方册和账册证据,比跟我一起被困住强!”他推了她一把,转身往相反方向跑,故意把官差引向桑树林,跑的时候还喊:“谢青砚在这儿!别追那个姑娘!”
林芸望着他消失在火光里的背影,突然扯开嫁衣的金线,把剩下的毒线缠在发间——她不能让谢青砚白牺牲。抱着染方册和画轴往临川河跑时,听见盐商在岸边气急败坏地喊:“把雀金绣和绛血染都给我抢回来!那是我的!谁也别想带跑!”
河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张婶带着几个绣娘划着小船在岸边等:“芸儿!快上来!青禾已经带着染坊的孩子们先过河了,我们去桃林汇合,安全得很!”张婶的手在发抖,她的儿子被官差抓走了,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强撑着笑。
“张婶,谢青砚他……”林芸刚开口,眼泪就掉下来,话都说不完整。
“我们知道!青砚是好孩子,他肯定能脱身!先上船,官差快追来了!”张婶把她拉上船,小船刚离岸,就看见官差的火把在岸边晃,骂声顺着风飘过来,难听极了。
船到河心时,林芸展开那卷《临川桑织图》。月光下,画里的桑林郁郁葱葱,穿青衫的少年在染缸边忙碌,穿粉裙的少女举着绣绷站在一旁,两人的影子在桑树下叠成一团,像从没被惊扰过。她用银剪把画轴裁成两半,一半留给自己,一半递给张婶:“您带她们去桃林,我去找青砚,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扛。”
张婶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眼里的决绝堵住了话。小船在河面上分道扬镳时,林芸听见远处传来官差的呐喊,听见盐商在岸边气急败坏的咆哮,可她一点都不怕——嫁衣的金线在风里猎猎作响,第三颗盘扣里的毒线空了,可心里的火却烧得比岸上的烈焰还旺。
她知道,这场用毒线、烈火、鲜血织就的反抗,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只要染方册还在,只要《临川桑织图》的影子还在,只要还有一个绣娘或染匠记得“桑枝缠藤”的韧劲儿,这把火就会一直烧下去,直到把所有缠人的金丝都烧断,烧出一条能让后来人走的路,再也不用被商籍、宗族、盐商的规矩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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