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河的夜雾带着水汽,打湿了林芸的嫁衣,冷得人骨头缝都疼。她攥着半幅《临川桑织图》,沿着河岸的桑树林往前走,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谢青砚染线时的颜色,看着就暖不起来。
“芸儿!这边!”
熟悉的声音刺破雾霭时,林芸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是谢青砚!他从树后冲出来,青衫上沾着泥和血,左臂的烧伤裹着块破布,渗出血红的痕,看着就疼。他手里还攥着那轴混纺金线,三股雀金缠一股绛血,在风里颤出细碎的影,亮得很。
“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林芸扑进他怀里,摸到他后背的伤口时,指尖发颤,眼泪又要掉下来。
“我绕了三圈才甩掉官差,怕他们跟着我找到你。”谢青砚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哑得像被烟熏过,“染方册和画轴没丢吧?那是我们的命根子。”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往她掌心塞了颗温热的东西——是那半枚桃核,跟她袖管里的合在一起,裂面严丝合缝,像从没分开过。
文峰塔的飞檐在雾里若隐若现,看着就冷清。两人沿着塔基的阴影往上爬,砖缝里还留着他们之前刻的暗号,三长两短的刻痕被露水浸得发涨,像串没说出口的话,暖得人心头颤。“先躲进塔心室,里面有我娘藏的暗格,安全。”谢青砚推开门,一股陈腐的灰尘味涌出来,里面堆着些破旧的经卷,看着有些年头了。
他搬开最底下的经卷,露出块松动的青砖——砖后是个尺许见方的暗格,里面藏着个蓝布包。打开时,林芸的呼吸都停了:是谢青砚母亲的染方册完整版,还有一叠泛黄的纸,上面用绛血染写着“盐商历年私吞账目”,字迹跟西仓账册一模一样,连笔锋都像,肯定是真的!
“我娘早就在查盐商了,这些都是她攒了十年的证据。”谢青砚指尖抚过纸页上的“嘉靖二十三年”,声音发颤,“她说总有一天,这些字能救染坊,救我们这些被商籍压着的人。”他往林芸手里塞了支狼毫笔:“你把西仓的账抄在这里,凑齐了就是铁证,谁也赖不掉!”
塔外忽然传来官差的呵斥声:“仔细搜!那妖女肯定藏在附近!跑不远!”林芸慌忙将账册往暗格塞,谢青砚吹灭油灯,两人贴着墙根往外望——盐商带着家丁在塔下搜查,火把的光在砖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吓人得很。
“老东西,你看见个穿青衫的染匠没?还有个穿嫁衣的姑娘!”盐商的声音里带着气急败坏的狠,拐杖往地上一戳,“找到染方册,赏五十两!谁先找到,赏谁!”
林芸的指甲掐进谢青砚的掌心,疼得他皱了眉。她忽然想起嫁衣内衬刻的字,抓起狼毫笔往砖上写,用的是谢青砚教的“腹语刻法”,字痕极浅,得斜着看才能辨出:“把账册抛给百姓,借舆论施压,他们不敢明着抢百姓手里的东西!”
谢青砚刚点头,就听见塔下传来骚动——卖花婆的声音穿透雾霭:“官爷!我看见那女的往桑树林跑了!往东边去了!”她的竹篮滚在地上,桑枝撒了满地,三短一长的枝桠摆得显眼——是“引开暗探,速传证”的意思,这婆子真机灵!
盐商果然带人往桑树林追去,脚步声越来越远。谢青砚拽着林芸往塔下跑,路过第三层砖雕时,他忽然停住,指着牡丹纹里的细缝:“把账册塞这里,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等着,别出来!”他往她鬓边插了支银簪,“这是我娘的,能划开官差的木枷,万一我被抓,你用这个救我。”
林芸刚将账册藏进砖缝,就听见塔外传来闷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扑到窗缝前,看见卖花婆被家丁按在地上,竹篮里的桑枝被踩得粉碎:“老东西,敢骗我们!说!他们到底藏在哪?不说就打死你!”
卖花婆的咳嗽声混着血沫:“我不知道……咳咳……我只知道你们会遭报应……天杀的盐商!”她忽然往塔上望,目光穿透雾霭,像在对林芸说“别出来”,然后猛地咬住盐商的手腕:“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克扣我们桑蚕钱,烧我们染坊,不得好死!”
“杀了她!给我杀了这老东西!”盐商的惨叫声里,林芸看见刀光闪过——卖花婆的身体软下去时,手里还攥着半块染布,上面的胭脂红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亮,像朵烂开的花,看得人心碎。
谢青砚从塔后绕回来时,刚好撞见这一幕,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捏出“咯吱”的响,却被林芸死死拉住:“别去!她是为了让我们传证,我们不能辜负她!”
两人顺着塔后的密道往下跑,出口藏在一片茂密的桑树丛里,隐蔽得很。谢青砚忽然往林芸手里塞了个桑蚕茧,里面裹着半张地图:“青禾带着孩子们在桃林西头的山洞,你先去那里等我,我把账册送出去,让百姓都知道盐商的丑事!”
“要走一起走!我不一个人去!”林芸把桃核往他心口按,指甲都掐进他的肉里,“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在桃林盖染坊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听话!账册比什么都重要!”谢青砚捂住她的嘴,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个字:“等”,笔画深得像要刻进肉里,“我很快就来找你,别乱跑,让青禾照顾好你。”他转身往镇上跑,青衫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雾里,只有那轴混纺金线在枝头晃了晃,三长两短的排列——是“我会回来”的暗号,亮得人心头暖。
林芸往桃林走时,听见镇上传来喧哗——是谢青砚!他站在戏楼的台子上,手里举着账册残页,对着围观的百姓喊:“大家看!盐商私吞漕运银三百两,仿御用胭脂红,还想烧了谢家染坊嫁祸!这些都是证据!西仓第三排还有他藏的染布,大家可以去看!”
可百姓们只是往后退,没人敢接那残页,怕惹祸上身。官差的刀鞘撞着石板,惊得人群四散,有人喊:“别信他!商籍贱户的话能信吗?小心被盐商报复!”还有人往谢青砚扔烂菜叶,骂声像冰雹似的砸下来,难听极了。
林芸的心沉了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百姓们被盐商吓怕了,不敢站出来。她忽然想起陈婶说的“有些苦,得咽下去才敢说”,抓起身边的桑枝,用银剪削成细条,蘸着自己的血往布上写——她要把账册内容绣在帕子上,让那些不敢接账册的人,至少能看见这些字,记在心里。
绣到“三百两”时,远处传来官差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林芸慌忙将帕子往树洞里塞,往桃林西头跑。谢青砚被官差按在戏楼前的柱子上,木枷锁住了他的手腕,可他还在喊:“西仓第三排!有盐商仿御用色的染布!大家去看!别被他骗了!”
盐商的笑声穿透雾霭:“把他的舌头割了!让他再也说不出话!看谁还信他!”
林芸的脚步顿住了,指甲掐进掌心,血都流出来了。她往怀里摸,摸到那半幅《临川桑织图》——画里的少年在染缸边忙碌,少女举着绣绷站在一旁,阳光透过桑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金粉似的光,暖得人心头亮。
“青砚!我来救你!”她忽然往回跑,银剪在掌心转得飞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被割舌头,不能让证据断了!
谢青砚抬起头,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却对着她笑了,笑得像染坊最暖的晨光。他忽然用力挣开官差,往她怀里扔了个东西——是那轴混纺金线,线轴上缠着片桑皮纸,写着“西仓钥匙在桃核里”,字歪歪扭扭的,是用指甲刻的。
官差的刀刺进谢青砚后背时,林芸正往桃林跑,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敢回头,只能攥紧那轴金线,感觉线身的韧劲儿勒得掌心发疼,像他没说出口的那句“活下去”,重得像块石头。
桃林西头的山洞里,谢青禾正带着孩子们煮桑枝水,雾气腾腾的。见林芸进来,她慌忙迎上去,腿上的伤还在渗血:“林姐姐!我哥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林芸把金线往她手里塞,声音哑得说不出话,眼泪掉个不停。她指着洞壁,让孩子们把账册内容刻在石头上,用的是谢青砚教的符号:短横代表银,长横代表盐,点代表数量,简单好记,不容易忘。
洞外的晨雾渐渐散了,露出鱼肚白的天。林芸摸着染液里的桃核,忽然笑了——谢青砚说这核能泡出芽,说不定真能。她摸出那半枚桃核,用银剪撬开,里面果然藏着片铜钥匙,上面刻着极小的“西”字——是西仓的钥匙,没骗她。
“青禾,我们去西仓。”林芸的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没了之前的慌,“有些账,总得算清楚;有些线,总得缠成一股,不能让盐商逍遥法外。”她往洞外扬了扬下巴,晨光里的桑树林郁郁葱葱,像无数双举着的手,亮得人心头暖。
孩子们的刻石声在山洞里回响,像在敲开一条通往黎明的路。林芸将那半幅《临川桑织图》贴在胸口,感觉画里的阳光透过布面渗进来,暖得像谢青砚额上的吻,像染坊最烈的绛血染,像所有没说出口却永远活着的念想——她知道,只要还活着,就得把这口气咽下去,把证据传下去,把反抗的火燃下去。
文峰塔的钟声在晨雾里荡开时,林芸最后望了一眼镇上的方向——戏楼的影子在晨光里缩成一个小点,像个未写完的句点。她转过身,跟着谢青禾往西仓走,桑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像在替他们数着离真相还有多久,离自由还有多久,离谢青砚说的“桃林染坊”还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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