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林的晨雾还没散,像笼着层薄纱,连呼吸都带着潮意。林芸蜷缩在老桑树根的凹洞里,怀里抱着用油布包好的账册,谢青禾正往孩子们冻得发红的手上抹桑枝膏——用临川河的淤泥混着绛血粉熬的,是谢青砚母亲留下的方子,能治冻疮,抹着凉丝丝的。
“林姐姐,青砚哥说这棵树的树洞能藏东西,我们把账册放这里吧,安全。”最小的阿桃举着半块染布跑过来,布上的胭脂红泛着刺目的亮,是从盐商暗探身上扯下来的,“他还说,用桑蚕粪盖着,官差的狗闻不到,找不到。”
林芸摸了摸树洞的内壁,果然有处松动的木板,藏东西正好。她将账册塞进去,上面覆了层新鲜的桑蚕粪,再用枯枝挡好,伪装成被虫蛀空的样子,谁也看不出来:“记住这棵树的样子,像只展翅的鸟,等风声过了,我们再来取,别记错了。”
谢青禾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往东边的桑树丛努嘴:“林姐姐,你看!是盐商的暗探!来了好几个!”林芸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几个穿皂衣的身影在雾里晃,手里举着火折子,靴底碾过枯枝的声响格外刺耳,听得人心慌。
“是盐商的人!他们肯定是来搜我们的!”林芸立刻吹灭洞里的油灯,示意孩子们往密林深处钻,“快!往里面跑,别出声!”她解下发间的银簪,将混纺金线缠在簪尾,往最近的桑树枝上一抛——线身立刻缠紧枝桠,三股雀金缠一股绛血的纹路在雾里若隐若现,是给谢青砚留的记号,万一他来,能看见。
“往这边!别跑散了!”官差的吼声穿透雾霭,火把的光在枝叶间跳,像条吐信的蛇,吓人得很。林芸拉着阿桃往陡坡下滚,桑枝的尖刺划破了嫁衣,金线勾在枝桠上,扯出长长的丝,在身后拖成条闪光的路,亮得显眼。
谢青禾带着其他孩子往相反方向跑,故意踩响枯枝:“这边有动静!快来抓我们啊!”官差的脚步声果然追了过去,林芸听见青禾的笑声混在风声里,像在说“快走,别管我们”,听得鼻子发酸。
她咬着牙拽着阿桃往更密的林子钻,直到再也听不见追赶声,才瘫坐在铺满落叶的地上,胸口的《临川桑织图》硌得生疼,喘得厉害。阿桃突然指着她的嫁衣哭了:“姐姐的花绣坏了,都被勾破了。”
林芸低头看,牡丹纹的金线被挂得乱七八糟,露出里面藏着的毒线,幽蓝的光在雾里闪,像撒了把碎星。她忽然笑了,抓起毒线往桑树枝上缠,线身遇着晨露,慢慢显出血红的“并蒂莲”——是谢青砚教的“遇水显形”,能给后续赶来的绣娘指路,告诉她们“这里安全”。
日头升到树梢时,林芸终于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里找到了谢青禾。她的左腿被毒蛇咬了,正用混纺金线勒住伤口,脸色白得像纸,身边的孩子们紧紧抱着装染方册的蓝布包,眼里却没怯意,都很勇敢。
“青禾!你怎么样?腿没事吧?”林芸扑过去,看见伤口处的皮肤已经发紫,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是五步蛇,不过我用青砚哥教的法子,用金线勒住近心端了,暂时没事。”谢青禾声音发颤,却还在笑,“幸好青砚哥教过,不然我就完了。”她往林芸手里塞了片染布,“这是从暗探身上扒的,上面有盐商府的火漆,能证明他们私闯民地,是强盗!”
林芸嚼碎带来的茜草根,往青禾的伤口上敷——草根的苦味混着血腥味漫开来,难闻得很。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噼啪”声,不是枯枝断裂,是火燃起来的声响!抬头望时,东边的雾被染成了橙红,浓烟滚滚,正是他们刚才躲藏的方向——盐商放火烧林了!
“盐商放火烧林了!大家快往河边跑!”林芸背起谢青禾,让孩子们手拉手跟紧,“临川河的淤泥能灭火,盐商不敢追太近,快!”她往身后望,火舌正顺着风势往这边窜,桑树叶被烤得卷起来,像无数只焦黑的手掌,吓人得很。
跑过那棵刻着雀纹的老桑树时,林芸忽然停住——树洞还在那里,账册还在里面!她咬着牙冲过去,徒手扒开燃烧的柴草,账册的油布包已经发烫,她抓起就往怀里塞,火舌立刻舔上她的袖口,烫得皮肉发疼,却死死攥着不肯放——这是陈婶、卖花婆用命换的,不能丢!
“林姐姐!别管账册了!快走吧!火要烧过来了!”谢青禾在她背上哭喊,声音都变了调。
“不能丢!这是她们用命换的!”林芸的声音被浓烟呛得嘶哑,眼泪混着烟灰往下淌,视线都模糊了。她拽下头上的银簪,将烧得焦黑的账册封皮挑开,里面的纸页还好,茜草汁写的字迹在火光里泛着红,像在流血,看得人心疼。
火越来越近,桑树枝被烧得噼啪作响,落下的火星烫在孩子们的衣襟上,疼得他们直哭。林芸忽然想起谢青砚教的“混纺金线耐燃”,解下腰间的线轴往火里扔——金线果然没立刻烧断,反而在火中泛出熔金的光,像道屏障暂时挡住了火舌,争取了点时间。
“快!往河边跑!别停!”林芸背着青禾往河边冲,脚下的落叶被烧得发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散了雾,林芸看见河对岸泊着艘小船,船头站着个穿青衫的身影,正拼命往这边挥手——是谢青砚!他左臂的绷带渗着血,手里举着那轴混纺金线,线身在日光下泛着淡红,像半滴未落的泪,暖得人心头亮。
“青砚哥!我们在这里!”谢青禾的哭声惊飞了树梢的鸟,带着哭腔喊。
林芸踩着烧得焦黑的桑枝往河边跑,忽然被绊倒在地,怀里的账册散落出来,被风吹得漫天飞。她慌忙去捡,指尖被烫得起泡,却死死攥着最关键的那页——“盐商五月私吞漕运银三百两”的字样在火光里格外清晰,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不能丢!
谢青砚的小船划得飞快,木桨搅起的水花溅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哗哗”响。他刚要跳上岸,就被追来的官差拦住,刀鞘狠狠砸在他背上:“抓住这商籍贱户!别让他跑了!”
林芸抓起块烧红的木炭往官差脸上扔,趁他们躲闪的空隙拽着谢青砚往船上跳:“快上船!孩子们都在这儿!”孩子们已经被青禾推上了船,阿桃正用小石子砸官差的头,嘴里喊着“坏蛋!不许欺负我姐姐和青砚哥!”
船离岸的瞬间,林芸回头望了一眼——桑树林的火已经连成一片,那棵刻着雀纹的老桑树在火里轰然倒塌,像个不屈的巨人终于倒下。但她看见火海里有几点微弱的金光——是那些被孩子们藏在桑蚕茧里的染方残页,混纺金线裹着的纸页在火中慢慢展开,像无数只展翅的蝶,飞得很高。
“他们烧不掉的。”谢青砚握住她被烫伤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我娘说,好技艺就像桑枝,野火烧过,来年更旺,谁也烧不尽。”他往她手里塞了片桑皮纸,上面是用牙咬破手指写的“西仓账册已转移到桃林旧宅”,血字在风里微微发颤,暖得人心头颤。
小船在河面上漂远了,火光照得半边天通红。林芸望着渐渐缩小的桑树林,忽然将那页关键账册撕成细条,分给每个孩子:“记住上面的字,等你们长大了,要告诉所有人,盐商做过什么,我们绣娘和染匠,不是好欺负的!不能让他们白白欺负我们!”
最小的阿桃把纸条塞进贴身的兜,奶声奶气地说:“我会绣下来,像林姐姐绣并蒂莲那样,让所有人都看见,让他们知道盐商是坏蛋!”
谢青砚忽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个用油布包好的东西,打开时,林芸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是那本被烧得只剩半册的《雀金绣变式图谱》,封面上的“蝶翼暗针”页虽然焦了边,却依旧能看清姆妈的笔迹:“绣染本同源,共生方得久”,字写得很认真,暖得人心头亮。
船到河心时,孩子们唱起了染坊的歌谣,调子有些跑,却格外清亮:“桑枝长,金线韧,缠成莲,破笼门……”林芸靠在谢青砚的肩头,看着他左臂的烧伤,忽然用混纺金线在他伤口周围绣了只极小的雀,针脚浅得几乎看不见,却在日光下泛着淡红,像在慢慢愈合,暖得很。
“等过了这阵,我们教孩子们绣雀金绣,教他们绛血染。”谢青砚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雾,“让他们知道,手艺不仅能糊口,还能记仇,记着那些欺负我们的人,以后别再受委屈。”
林芸往他掌心画了只蝶,翅膀的纹路用毒线绣过,遇着他的体温,慢慢显出血红的“逃”字——不是逃开,是逃向自由。远处的火光渐渐淡了,天边露出抹鱼肚白,像块被染淡的胭脂,亮得人心头暖。她知道,桑树林烧了,但藏在孩子们心里的账册还在;染坊毁了,但刻在骨子里的技艺还在;那些牺牲的人走了,但他们用命织就的反抗,才刚刚开始,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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