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漫过临川河的水面,凉得很。林芸扶着船舷干呕时,指尖触到片冰凉的东西——是谢青砚的染方册边角,被火燎得焦黑,却仍紧紧夹在他怀里,看得出来很宝贝。他正用混纺金线给谢青禾包扎伤口,线身三股雀金缠一股绛血,勒得恰到好处,血珠顺着线纹往下淌,在船板积成小小的红滩,看着就疼。
“还有三里到渡口,大家再坚持会儿!”谢青砚忽然抬头,望向雾里的芦苇荡,眼神很警惕,“盐商的快船追不上来,但官差的马队说不定绕去了对岸,我们得小心。”他往林芸手里塞了块桑皮纸,上面用指甲刻着“弃船,走芦苇滩”,字迹深得几乎划破纸页,看得很清楚。
林芸将纸页凑到鼻尖闻,隐约有硝石的气息——是从官差箭囊里沾来的,他们肯定带了火箭。她忽然想起张婶说过,盐商新招的官差都配了火箭,箭头涂着硫磺,遇水也能燃,很危险。“让孩子们往芦苇最密的地方钻,那里隐蔽,火箭烧不到。”她解下嫁衣的盘扣,将第三颗藏着的毒线抽出来,缠在银簪上,“我来断后,你们先跑,别管我!”
“不行!要走一起走!你不能一个人断后!”谢青砚抓住她的手,不肯放,“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桃林盖染坊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船刚泊在浅滩,对岸就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林芸慌忙将孩子们按进更深的苇丛,自己则抓着毒线往回绕,线身浸在河水里,泛出幽蓝的光,像条藏在水草里的小蛇,等着咬官差一口。
“在那儿!那艘小船!快追!别让他们跑了!”官差的吼声近在咫尺,林芸看见谢青砚被围在滩涂中央,手里举着根燃着的芦苇,正往官差的马队甩去——混纺金线在他指间绕成圈,三股缠一股的韧劲儿竟缠住了最前面那匹马的蹄子,马惊得人立起来,将官差掀在泥里,摔得嗷嗷叫。
“射他!快射他!别让他乱动!”不知谁喊了一声,箭雨立刻泼向谢青砚。林芸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看见他踉跄了一下,左肩插着支箭,箭羽上的红缨在雾里格外刺眼——是涂了胭脂红染料的信号箭,盐商特意用来标记目标的,真狠!
她抓起毒线往箭杆上缠,线身遇着胭脂红,瞬间泛出幽蓝的毒纹:“青砚!接住这个!能解毒!”她将银簪用力掷过去,簪尾的雀纹在空中划了道亮痕。谢青砚反手接住时,箭杆上的毒线刚好缠满三圈,他猛地拔下箭,往最近的官差脸上甩去——那官差惨叫着捂住脸,指缝里渗出幽蓝的血,疼得在地上打滚。
混乱中,林芸忽然听见孩子们的惊呼:“阿桃被抓了!快救阿桃!”回头看时,两个小娃正被官差拽着头发往外拖,蓝布包掉在泥里,染方册的纸页浸了水,“桑枝缠藤”的纹样在水里慢慢舒展开,像在哭泣,看得人心疼。
“放开他们!别碰孩子!”林芸扑过去咬住官差的手腕,混纺金线趁机缠上他的脖颈——线身勒得越来越紧,她看见官差的脸涨成紫色,忽然想起谢青砚说的“这线能割开木枷”,此刻竟真的像把钝刀,慢慢绞断对方的呼吸,解气得很。
谢青砚拖着箭伤冲过来时,林芸正将孩子们护在身后。他左肩的血浸透了青衫,却仍死死攥着那支毒箭,箭头的幽蓝毒纹顺着伤口往上爬,在锁骨处凝成小小的蛇形,看着就吓人。“走!往芦苇荡深处跑!”他拽起林芸就往里面钻,混纺金线在两人指间牵出细痕,像道扯不断的线,暖得很。
雾渐渐散了,露出对岸的码头。卖花婆的竹篓歪在石阶下,桑枝撒了满地,三长两短的枝桠摆得显眼——是“船已备好,速登岸”的暗号,这婆子果然没骗他们。林芸忽然捂住嘴,看见竹篓旁的滩涂里,半埋着只染血的绣鞋,鞋面上绣着半朵并蒂莲,是张婶的针线,张婶肯定出事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别回头,我们得往前走,张婶肯定希望我们活着。”谢青砚的声音发哑,将她往船上推,“官差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快上船!我来挡住他们!”他忽然解下腰间的染方册,往芦苇丛里扔去——果然,半数官差调转马头追了过去,箭杆划破空气的声响像极了桑蚕啃叶,刺耳得很。
船刚离岸,谢青砚忽然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林芸低头看,一支箭正插在他后背,箭羽颤得厉害,像是在笑。她伸手去拔,却被他按住:“别碰……箭头有倒钩,拔出来会流血更多。”他往自己嘴里塞了块茜草根,苦味让他清醒了些:“把毒线给我,我自己处理,你照顾好孩子们。”
林芸接过银剪时,指尖抖得握不住,眼泪掉在谢青砚的伤口上,疼得他皱了眉。谢青砚咬着簪尾,用混纺金线在箭杆上缠了三圈,猛地一拽——箭尾带着血肉拔出来,他疼得浑身抽搐,却仍笑着对孩子们说:“看,金线比铁箭厉害吧?以后你们也要学会用手艺保护自己。”
船行到河心时,林芸才敢仔细看他的伤口——箭头划开的地方深可见骨,混纺金线绕着伤口缠成花,绛血染的线纹在血里慢慢晕开,像朵开在皮肉上的并蒂莲,看着就疼。她忽然想起母亲绣谱里的话:“最烈的伤,要用最柔的线缠”,说得真对。
谢青禾抱着染方册,忽然指着远处的炊烟哭了:“那是西仓的方向!盐商把西仓也烧了!我们的账册……”林芸顺着她指的方向望,雾里的烟柱泛着灰黑,隐约有火光——盐商竟连西仓也烧了,那里藏着最后一批账册残页,心疼得很。
“烧不掉的。”谢青砚忽然开口,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却还在笑,“我早让绣娘们把账册抄在桑皮纸上,缝进给官营绣坊的贡品里,盐商没那么容易找到,放心。”他往林芸手里塞了片染布,“这是西仓的火漆,能证明是盐商自己放的火,不是我们烧的,有证据。”
林芸将染布贴在他的伤口上,茜草根的汁液混着血渗进去,泛起淡红的泡,看着就疼。她忽然抓起那轴混纺金线,往孩子们手里分:“拿着这个,能辟邪,也能当武器,遇到危险就用它勒坏人的手,知道吗?”线身三股雀金缠一股绛血,在日光下泛着暖光,像谢青砚此刻望着她的眼神,暖得人心头亮。
船靠岸时,卖花婆的侄子正牵着两匹瘦马等在柳荫下,很守信用。“婶子让我等你们,说你们今天会来。”少年的声音发颤,指着马背上的包袱,“里面有干粮和伤药,婶子说……往南走,过了桃林就是官道,能去江南,那里有织造府,能帮你们。”
林芸扶着谢青砚上马时,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是那枚合起来的桃核,裂面用血染了个小小的“芸”字,写得很认真。“到了桃林……”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把染方册埋在老桃树下,等我去找你,别乱跑,我很快就来。”
官差的马蹄声又响起来时,谢青砚突然策马往相反方向跑,故意引开官差。林芸望着他的背影在尘烟里越来越小,青衫上的血迹像朵盛开的花,忽然想起他说的“好线要分股”——原来分股不是断了,是为了在更远的地方重新缠成一股,永远不分开。
她勒转马头,将孩子们护在中间,往桃林方向去。混纺金线在指间绕了三圈,韧得像段没说出口的承诺,暖得很。风里传来箭破空的声响,林芸忽然笑了,将毒线缠在马鞭上,对着追来的官差挥过去——幽蓝的毒纹在日光下闪,像道劈开前路的光,亮得人心头暖。
她知道,谢青砚的箭伤在流血,盐商的爪牙还在身后,藏在贡品里的账册不知能否安全送达。但只要这轴金线还在,只要怀里的染方册还在,只要孩子们眼里的光还在,他们就不算输,永远不算输。
桃林的影子在前方越来越近,林芸最后望了一眼来路——尘烟里的马蹄声渐渐远了,谢青砚的方向却飘来片染血的青布,像只折了翼的蝶,慢慢落在她的马前。布角绣着半只雀,与她发间银簪的雀纹刚好凑成一对,在风里轻轻颤,像在说“等我”,暖得人心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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