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织造府的朱门在雨雾里泛着冷光。王镖头牵着老驴站在石阶下,桐油布盖着的货箱渗出水珠,顺着箱角滴在青石板上,晕出深色的痕。他贴身藏着的桑皮纸账册被汗浸得发潮,指尖能摸到茜草汁写的字迹——那是谢青砚生前托人抄录的盐商罪证,从临川到江南,这叠纸被他揣了七天,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干什么的?”守门衙役横过戟,铜盔上的雨珠溅在王镖头手背上。他忙摸出货单,指尖在账册藏着的位置攥得发紧:“临川来的镖师,送官营绣坊的绣材,有批文。”
衙役刚要放行,个穿青衫的瘦高个摇着折扇从门内出来。这人眼角有颗痣,是织造府的笔吏赵安,早年在临川染坊当过学徒,后来靠盐商捐的银子混上这差事。王镖头想起谢青禾的叮嘱,后背瞬间绷紧。
“临川来的?”赵安的目光在货箱上打了个转,突然拍他肩膀,“辛苦辛苦,老大人正等着呢。”指尖却“不经意”地蹭过他衣襟,王镖头心里一咯噔——这人怕是嗅到了什么。
回廊绕得像缠人的线。赵安引着他往书房走,路过假山时停住:“我去通禀老大人,你在这儿等。”转身时,折扇“碰”地撞在王镖头胳膊上,他怀里的账册袋猛地变了形。
王镖头趁他转身,飞快摸进衣襟。指尖触到的不是桑皮纸的糙,而是宣纸的滑——账册被掉包了!几张废纸用墨笔仿了他的笔迹,写着“盐商无罪,皆为诬陷”,墨迹还带着新研的松烟味。
雨突然下大了,砸在假山石洞上“咚咚”响。王镖头盯着石缝里的野草,突然想起谢青禾的话:“江南若有岔子,找李主事,他认半枚桃核。”李主事是老大人亲信,去年还参过盐商一本,此刻怕是唯一的指望。
“王镖头?”赵安的声音从回廊那头飘来,带着笑,却淬了冰,“老大人请你呢。”王镖头把废纸塞回怀里,弯腰系鞋带时,将半枚桃核塞进假山石缝——那是李主事认得的信物,去年谢青砚托人带给江南的。
进了书房,老大人正眯着眼翻账册,老花镜滑到鼻尖。赵安站在旁边,折扇敲着掌心:“老大人,这镖师带了‘好东西’,说是盐商私吞漕运银的证据。”
王镖头刚要跪下,赵安突然伸手往他怀里掏。他猛地往后踉跄,假装被门槛绊倒,废纸撒了一地。“小的该死!”他捡纸时,指尖飞快在书桌下划了道痕——那是李主事懂的“有内奸”暗号。
老大人的目光在废纸上扫了扫,眉头皱成疙瘩。赵安赶紧凑过去:“老大人您看,商籍贱户的鬼话能信?分明是诬陷盐商!”抬脚就往王镖头腰上踹,“拿下!敢伪造证据,找死!”
衙役扑上来的瞬间,王镖头推开他们,撞开后窗冲出去。木刺扎进手心,他却顾不上疼,跳进芭蕉丛,泥水溅了满脸。赵安的吼声在身后炸响:“抓活的!别让他跑了!”
雨幕里,王镖头往城西漕运码头跑。老驴的嘶叫声从府衙方向传来,想来是被扣了,他心里揪了下,却不敢回头——真账册藏在码头货栈的米袋里,出发前特意分开藏的,就怕路上出岔子。
货栈周掌柜是老相识,见他满身是泥,赶紧往仓库拽:“咋了这是?让人追杀?”王镖头从米袋里摸出油纸包,桑皮纸账册躺在里面,茜草汁字迹在暗光里泛着红:“周哥,这东西比我命金贵,求您交漕运镖局李镖头,转递给织造府李主事,千万别经赵安的手!”
周掌柜掂了掂账册,咬咬牙:“你躲进货箱,我这就去。”王镖头刚钻进装绸缎的木箱,就听见码头传来喧哗——赵安带着人追来了,喊着“搜货栈!那刁民肯定藏这儿了”。
木箱盖被合上的瞬间,王镖头听见周掌柜的声音:“官爷,刚有个穿青衫的往东边跑了。”脚步远了,他才敢喘口气,箱里的绸缎蹭着脸颊,带着熟悉的桑蚕香,倒让他想起临川的染坊。
不知过了多久,箱盖被悄悄掀开。周掌柜冲他摆手:“快走,李镖头说李主事在城郊破庙等你。”王镖头钻出箱,看见账册已被周掌柜缝进绸缎卷里,针脚密得看不出来,心里一热。
往破庙走的路泥泞难行。王镖头的伤口发了炎,胳膊肿得像根粗木,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着他踩出的血印,在地上拖成细长的痕。
破庙的门虚掩着,李主事正对着油灯看账册,眉头拧成个结。见王镖头进来,他往桌上推了碗水:“赵安是盐商的人,去年就靠盐商的银子升了笔吏。”指尖点着“盐商三月私分漕运银五十两”的字迹,“这些证据够参他一本,但得回临川补个印证。”
王镖头喝了口水,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这就回去,让谢姑娘他们找漕运旧人作证。”李主事往他怀里塞了块腰牌:“拿着这个,沿途官差不敢拦。记住,别走水路,赵安肯定在码头设了卡。”
离开破庙时,启明星已经升起来。王镖头选了条山路往临川赶,脚底板磨出了泡,却越走越急——赵安肯定会派人回临川报信,谢青禾他们怕是正处在危险里。
走了五天,临川的城墙终于在暮色里显出轮廓。他刚要进城,就见两个暗探在城门口盘查,腰间铁牌闪着光——是盐商的人。王镖头赶紧往桑树林钻,暗探的脚步声跟着追进来,嘴里骂着“那镖师肯定藏这儿了”。
他拼着最后力气往染坊方向跑,离着半里地就喊:“青禾姑娘!内奸是赵安!李主事让补印证!”话音未落,脚下被树根绊了个趔趄,重重摔在染坊后墙的桑枝捆旁。
迷迷糊糊中,听见阿芸的声音:“青禾姐,他还有气!”有人往他嘴里灌了口热水,谢青禾的脸在火光里显得格外清楚:“王镖头,你带回的账册呢?”
王镖头指着胸口,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绸缎卷……缝着呢。”谢青禾赶紧解开他的衣襟,绸缎卷里的桑皮纸账册露出来,茜草汁字迹在火光下泛着红,像串没熄灭的星。
染坊的油灯亮到天明。王镖头靠在柴房的草堆上,看着谢青禾和阿芸抄录账册,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窗外的桑树枝桠在风里晃,老驴在院里嚼着桑叶,发出“咔嚓”的响。他摸了摸胸口的伤,突然觉得这趟江南没白走——内奸揪出来了,证据也送到了,剩下的路,总能走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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