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桑叶上凝成小珠子,风一吹就滚下来,砸在谢青砚手背上,凉丝丝的。他跪在染坊废墟里,指尖往砖缝里抠绛血染,指甲缝里都塞满了红,看着心里发堵。染缸的碎片像散落的牙齿,沾着暗红染料,混着昨夜的雨水,在地上积成小血池,看着就渗人。他从碎瓷片下抽出半本染方册,封面的 “桑枝缠藤” 纹被泥水浸得发涨,页脚 “临川河晨露” 的批注被撕了一角 —— 是盐商暗探抢的,真该死。
“少爷,找到这个!您快看,是老夫人的铜锅!” 小厮捧着个湿透的蓝布包跑过来,喘气都带颤,里面是谢青砚娘生前熬绛血粉的铜锅,锅底结着层金红的痂,还能看见娘用银簪刻的 “双蒸双晒”,现在却被砸得模糊,看得他眼睛发酸。
“谢了。” 谢青砚接过锅,指尖摸着锅底的刻痕,突然想起林芸窗棂上的印子 —— 三道横压两道竖,像在说 “茜草汁三分”,说不定她知道咋弄,心里忽然有了盼头。
他把染方册塞怀里,往文峰塔走。桑树林的露水打湿了鞋,每步都踩着碎瓷,硌得脚底发麻,却没心思管。路过刻着雀纹的桑树时,他停了停 —— 前几天藏的染材罐还在,罐口的桑叶被人动过,沾着点胭脂红粉末,是盐商的人来过?心一下子提起来。
“果然来了。” 谢青砚冷笑,从怀里摸出张抄的假染方,用绛血染在末尾画了只缺翅的蝶 —— 告诉林芸 “染材被盯上了”,让她小心。他把假方塞进罐底,又塞了片带露的桑叶,才盖回泥土,藏得严严实实的。
绣楼的月洞窗刚开一线,林芸就凑过去,冷得打了个哆嗦。晨雾里,文峰塔飞檐泛着冷光,谢青砚的影子在塔下晃,跟被风扯着的青衫似的,看得她心都跟着晃。她举起绣绷,让昨天绣的 “晨露” 帕子正对塔,帕角的胭脂屑在光下闪,像撒了把碎星:“希望他能看见!”
谢青砚仰头就瞧见那方帕子,赶紧解下腰间的染线,在竹竿上摆成 “三短两长”:“收到了,别着急!” 林芸的心跳慢了半拍,指尖在窗棂补了道竖痕 —— 三道横加三道竖,是 “有危险” 的意思,提醒他小心。
“姑娘,盐商派人送胭脂红来了!” 丫鬟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林芸慌忙放下绣绷,心都快跳出来了。托盘里的胭脂红绸缎亮得刺眼,染料味儿冲得人晕,跟谢青砚说的 “族老收的胭脂红” 一模一样,果然是盐商的鬼把戏。
她摸出枕下的毒线,赤金线泛着幽蓝,用银剪剪了寸许,缠在帕子的桑枝纹里,再把帕子塞进竹篮底:“让卖花婆来取桑枝,就说要新采的,别耽误了。” 声音有点紧,指尖的破口又渗血,滴在帕子上,跟毒线融成暗紫,看得她心沉。
卖花婆来的时候,竹篓里多了三个绣娘的帕子,都是青布绣缠枝纹,看着没异样。“张婶她们等着补色,急着呢。” 她弯腰捡桑枝,悄悄把帕子换了手,动作快得很。
林芸摸到帕角的 “半齿” 印,松了口气:“染坊那边,暗探盯得紧,您路上小心。” 卖花婆的指甲在桑枝上划了划 —— 三根长枝压两根中枝,是 “危机近了”,听得她心一紧。
“姑娘放心,我有数。” 卖花婆往林芸手里塞了个桑蚕茧,里面裹着三枚绣针,针尾刻着 “雀”“桑”“露”,“青砚要的东西,你让他放心,我会送到。”
林芸捏着蚕茧,突然懂了:谢青砚要雀金绣线当引,桑枝汁调染,还要临川河的晨露定色。她把针藏进发髻,摸出那寸毒线,缠在 “露” 字针尾:“麻烦您告诉他,这个或许能用。”
谢青砚在塔上补牡丹,卖花婆的小厮送来个桑枝捆。他摸到捆底的蚕茧,捏碎了,三根绣针滚出来,“露” 字针尾的毒线泛着幽蓝,是林芸送的。
“谢了,替我谢过林姑娘。” 谢青砚把针收好,忽然想起林芸改的鸦翅绣,原来她早把法子藏针脚里了,真聪明。他把真染方抄在桑皮纸上,用 “露” 字针的毒线缝进衣襟,假方上的 “胭脂红调染” 写得潦草,故意像急着脱手的样子,引他们上钩。
做完这些,他往绣楼望,窗棂的印子像串密码 —— 三道横、三道竖,加半只蝶,是 “快用晨露”,记着了。
未时的日头正毒,晒得人头晕。林淮山带着个账房先生进了绣楼,算盘珠子响得烦人。“盐商说了,再交不出雀金绣新样,就断下月的桑蚕!” 林淮山敲着账本,“你娘当年咋教你的?规矩就是规矩,别学那些商籍贱户瞎折腾!”
“爹,您忘了?娘当年就是用商籍染匠的线,才绣出御赐的‘桑蚕图’!” 林芸盯着账房先生袖口的胭脂红,跟染坊的粉末一样,肯定是一伙的,“您现在咋反倒忘了?”
“放肆!” 林淮山掀翻绣绷,白缎上的帕子掉在地上。他看见帕角的胭脂屑,红了眼,抬脚就要踩 —— 林芸扑过去按住他的靴底,指尖被碾得疼,却没松:“这帕子要送盐商,踩脏了咋整?林家还要脸不?”
账房先生赶紧打圆场:“老爷息怒,姑娘说得对,别误了正事。” 林淮山甩开她的手,玉扳指悬在帕子上,终究没踩,骂了句 “不知好歹”,摔门走了,气得不轻。
林芸捡起帕子,指尖的血印在 “晨露” 二字上,像给字镀了层红。窗外的桑树梢晃着,卖花婆的竹篓往巷口去,桑枝的影子拖得长,像条没说完的路,希望能顺利传到。
谢青砚在染坊废墟烧假染方,烟柱直冲上天,故意让火苗舔到沾胭脂红的碎布,火光变成刺目的艳色 —— 给盐商报信,引他们来。暗探的脚步声在桑树林响起来,他揣着真方册,往临川河跑,靴底的碎瓷刮出火星,像条追着的尾巴,跑得心口发疼。
河边的晨露罐还在,是娘留下的青釉罐,刻着 “双蒸” 二字。谢青砚舀了半罐河水,把 “露” 字针的毒线浸进去,线立刻变幽蓝,在水里晃出细光,真好看。“林芸说得对,这线配雀金绣刚好,还能当刀子用!” 他摸着线,忽然笑了。
暮色漫进绣楼时,林芸在窗棂刻了最后一道痕 —— 三道横、三道竖、半只蝶,加个 “水” 字,告诉谢青砚 “晨露得用河水”。远处的文峰塔下,谢青砚正把染好的金线缠在桑树枝上,线在暮色里泛着淡红,像串没点燃的灯笼,暖得人心头亮。
她摸出床板下的次品雀金缎,用那寸毒线绣了只完整的蝶,蝶翼故意绣得发颤,像在挣扎又像在飞,绣得手都酸了。缎面跳纱的地方,能看见暗格里的《雀金绣变式图谱》,娘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浅黄,像在说 “别怕,娘看着呢”,心里一下子暖了。
窗外的更夫敲了三下,林芸吹灭烛火。黑暗里,毒线的幽蓝隐隐发亮,像撒在缎上的星。“谢青砚现在肯定在河边熬染,晨露混着河水的凉,绛血粉的苦,还有毒的烈,都在锅里翻腾,跟咱没说出口的话一样,又烫又沉。” 她想着,忽然觉得没那么怕了。
染坊废墟里,盐商的暗探正对着假染方的灰狞笑:“这下能交差了!” 他们不知道,真染方正贴着谢青砚的胸口发烫,像颗藏在衣襟里的火种,要把锁着他们的规矩烧出个窟窿来,一定能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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