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中心下午一点半开始上工，所以他们吃完午饭还有不少午休时间。
范郁由于上了年纪一般都会回去小憩片刻，管谏诤则是要去超市买些生活用品，江云选择自己在周围逛一逛熟悉一下街道。
他走过了三条街，路口来往的人他看了三遍，然而就像是看着重复的动画一样。
走进一家甜品店，店员上前来询问需要什么，看似很热情，但他的表情格外僵硬，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江云回想了一下，他们吃饭的店的服务员也是如此，送完餐一句“请慢用”后便坐回了前台，然后开始发呆。
呵，诡异成这样他再不觉得有异常就是傻子。
江云掐了下脸颊，触感与疼痛十分真实，反倒是手上空空的，总觉得缺了什么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手机的重量不够，他似乎缺了什么很重的，能抡起来砸人的东西。
还缺了更大的，暖烘烘的……
江云一愣，他率先联想到的居然是之前实习时，宠物店很黏他的一只金毛。
这么想着，他拨打了宠物店老板的电话。
“嘟嘟嘟……”
等了足足一分钟，对面没有接听，也没有自动回复。
江云挂断，转身就回救助中心。
或许他可以去找自己莫名知晓姓名的“朱星辰”看看。
二三组医务室旁边就是原二三组办公室，为了不惊扰到范郁，江云敲门声音很小。
“你好，请问朱星辰在吗？我是二三组刚来的新人江云。”
门对面没有回复，但房间内不会像电话一样无法验证彻底失联。
“打扰了。”江云按下门把手，门没有锁。
这间办公室实在压抑，没有窗户，就连白炽灯都因老化而闪烁。
一位年轻小伙正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他额头有一块明显的烧伤伤痕，滑下的袖子中隐隐约约也能看到深褐色的痕迹。
“你好，是朱星辰吗？我是今天新来的江云。”
大男孩神情恹恹瞥了眼，“你来这里做什么？早点辞职离开吧。”
江云总觉得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被建议辞职了，但现在这异常环境下，他想离开也不行吧。
“我辞职离开，那你呢？你在这里无所事事，不辞职离开吗？”
“我？”朱星辰一愣，他抬眼看向江云，总算有一丝光亮照进了他的眼眸。
沉思片刻，他垂头丧气地直接趴在了桌上，“我离开也没地方去，没人会收留我，没有人类会接受一个异种。”
江云很自然而然地便接受了这个词，似乎有什么记忆正在被唤醒。
而且他总觉得朱星辰不是这样会轻易放弃的人，现在的他刻意孤僻，像一条渴水的鱼，十分迫切地想跳入人际交往的海洋，可又惧怕会吞噬他的汪洋大海。
“你真的不想离开吗？还是无法离开？”
朱星辰有些炸毛的脑袋晃了晃，“你都知道还问什么。”
江云仿佛看到了一只厌世小狗，他笑了一声，“总能想到办法的吧？”
“小孩面对比自己高几倍的大人尚且有一战之力，只要他聪明些会布置陷阱用刀枪等武器，也不是不能杀死一个成年人。”
他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
“但对异种来说却不是这样，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就像有十个我一百个我面对组长，依旧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组长，他是说二三组的组长吗，那个江云还没见到的组长？
“面对那种存在，你耍什么心机想什么办法有什么神器，都是没用的。既然结局已定，还花力气想办法做什么呢？”
“不如就这样得过且过继续活着。”
朱星辰越说声音越轻，最后甚至有些哭腔，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万念俱灰。
江云本想着说两人一起去外面走走散散心，但这个世界空荡荡的，就算是树也是假的，真的能散心吗？
再说朱星辰已经粘上桌子融为一体了，他也不能强行把他拽出去吧。
看看手机时间已经快两点了，江云也喊不醒一个故意装睡的人，还是先回隔壁看看要做什么工作。
二三组平日的工作就是核对信息，将零一组和五六组的委托情况输入系统，没有意外他以后都会像今日一样，朝九晚五坐着相似的工作。
但意外就是这里不是现实，两组的委托情况一周就会重复一次，就像是提前设定好的一样。
第二天来工作也是相同的内容，只不过星期推进了一个而已。
午饭也是三人组团去搓，好像只要顺从下去，你的生活便能永远如此安逸。
忽然，江云抬头。
他直视着正午的太阳。
头顶天空蔚蓝，温暖耀眼的太阳悬挂其上，似乎能驱散一切黑暗。
但是不对啊，江云缓慢地合上眼睑又睁开。
一分钟了，他居然能直视太阳，眼睛还不会被刺激流泪或出现黑影。
果然这个世界是异常的。
抬头仰望天空，人类便开始思考。
在头顶的天之外，未知浩瀚无垠。
江云购置了张躺椅放在阳台，每到夜晚，他便仰躺在上面望着星空。
因为他发现手机无法连接上网络，软件打开的界面都模糊不清，去手机店修理却说检查不出问题，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没发现网络的异常。
没有天才网友的吐槽，生活便少了份滋味，江云选择晒月亮。
但在这里，似乎应该说是晒星星。
人们习以为常的月亮不见踪影，巨大的星云盘旋在夜幕之上，祂的每一颗星星颜色各不相同，但合在一起组成了如眼睛般的白色星团。
大气与云彩仿佛不存在，城市的灯光也无法与星光比拟。
在这里，只要抬头，你便能看见宇宙。
这真的是宇宙吗？
江云已经欣赏了几日，宇宙的星不是一成不变的。
白色星团周围有数道蓝紫色的梦幻星道，说是蓝紫色的银河似乎更加贴切。
这几道银河向白色星团冲撞又弹开，交织又分离，时常就会有一道闪光引起江云注意，那是两颗星碰撞爆炸的光芒。
星系之间的碰撞与演化应当需要耗费亿万年的时光，但现在江云头顶的星空却在十几分钟内便完成了一次交错，白色星团被撞散，又在一分钟内重新凝聚，边缘的星系晕会吸收蓝紫色星河的星球与光芒，但几分钟内必然会有新生的银河从远方敢来，继续前辈的道路。
被包围的白色星系，碰撞出蝴蝶状的两个星系，完全散乱的缤纷星海，重新凝聚的两种星系。
一个小时内，江云便能见证星的磅礴变幻。
这恐怕是人类计算机无法模拟的壮阔景象，比延时摄影拍摄出的同心星环震撼得多。
就算是梦境也很难看到吧。
江云觉得自己值了。
*
他已经入职流浪动物爱心救助中心三天了，但三天内二三组一个外出任务都没有。
不如说这个荷城安静地可怕，连流浪动物都没有。
组长是个不管事的，管谏诤也经常冷漠得将他人言语当耳旁风一句话也不回，朱星辰更是蜗在旧办公室一步不出，还好有范郁这个老大哥偶尔说说话聊聊天。
虽然聊的都是江云不懂的家长里短，还有照顾女儿的心得。
“对了，梅梅今天让我带她做的小蛋糕来，说是给新人的。”
范郁从背包中拿出一个塑料盒，里面装着像是平常蛋糕店会卖的一大袋子装的小蛋糕。
“江云，给。”
“谢谢，也帮我谢谢嫂子。”
江云打开塑料盖，一股甜腻的香气直扑鼻翼。
他让范郁拿几个吃，也分给了管谏诤几个。
江云自己也尝一个，但他刚咬一口便顿住了，用舌头调整了下蛋糕块的姿势，然后一鼓作气吞了下去。
不是说难吃，但这也太甜了吧！
就像是咬了一口甜腻的人工蜂巢一般，或是喝了一口人造糖浆兑出的糖水，是十分奇妙又诡异的味道。
管谏诤也将咬下的蛋糕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只能强行咽下去。
反倒是范郁吃得津津有味，没有任何不适。
原来范郁这么嗜甜的吗……
江云得出结论：“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管谏诤捏着小蛋糕肃然起敬。
可江云对这样的小日常感到陌生，甚至疏离，原本的二三组不应该是这样。
明明才过去三天，刚入职时候的场景已经变得模糊，他每次回家都觉得缺了什么，餐桌上本应该有个透明长颈花瓶，里面应该有一束玫瑰……
“轰隆——”
雷鸣撕裂寂静，雨滴倾斜而下，足以洗刷迷雾。
即便他的记忆被涂抹扭曲，诸多反常叠加，量变引起质变，他终究还是会想起一切。
下班时，荷城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周围的一切都被水珠濡湿变得朦胧，但江云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站在大门口伸出手，冰凉的雨点打在手心，与现实中的一般无二。
收回沾湿的手，向前跨出一步——
雨滴并未落到他身上，墨蓝色的大伞遮挡住了虚假世界的风雨。
江云笑着回头，如澄澈天空的湛蓝依旧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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