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穹顶高的令人眩晕,十六根鎏金包柱盘踞着蛟龙终日在青铜关山鼎上吞吐着迷离的香雾。
层层纱帐里,沉闷的喘息声与酒肉的粘腻混杂着,像是张大网,将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拖进深渊。
一双赤红的眼睛透过纱帐缝隙,死死盯着榻边摆放的屏风,身体更是发了狠的动起来。
太监总管寿春守在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抱着拂尘像是尊入了定的弥勒。
直到九十九级汉白玉石阶下,一个人影从轿子里出来,他耷拉的眼皮终于动了动,拂尘一甩迎上去:“奴才拜见长乐王!”
宋岑寂一身青色锦衣,外罩狐裘,毛绒绒的护领将白皙的脸庞斜切出锋芒:“皇上忙着呢?”
殿里的喘息逐渐急促。
寿春应是,朝里望了望:“该是快了,今日伺候的是凝贵人。”
宋岑寂嗯了声,双手插入袖笼,转过身站在廊下看着乌沉沉的天,耐心的等。
寿春退回原地,二人再无话。
又过了半刻,那闷声终于停了下来,寿春看时候差不多,招了招手,早就候在门外端着浸盆的人鱼贯而入。
纱帐掀开,年轻的皇帝斜倚在引枕上,明黄的寝衣松垮地披着,怀中娇人起身,玉般的肌肤上赫然是道道红痕,不觉情浓,瞧着瘆人。
没有人抬眼看,太监们各司其职,绞湿了帕子,细细擦着龙躯,龙足。
寿春立在一侧道:“皇上,长乐王在殿外候着。”
方才脸上已现疲色的皇帝,一听长乐王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坐起身:“快召进来。”
寿春呵腰应是。
不一会儿,门外天光拱卫着一人走进来,宋岑寂掀袍行礼:“臣拜见皇上。”
皇帝摆了摆手:“起吧。”
来时的衣服早被撕的七零八落,这里又没另备衣服,殿里突然进了外臣,凝贵人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皇帝却不容她磨叽:“还不滚下去,磨蹭着干什么!”
被这么一喝,杏眼快速聚了两行泪,她只得**着,光足向殿外走去,从紫宸殿到她住的兰芳阁,要过数道宫门,来往宫人无数,这跟赤身**游街没什么区别,各中耻辱不用细说。
冷风迎面如刀割,没走几步,脚尖已经冻得通红,望着殿外高而陡的石阶,不禁想:要不从这儿跳下去,死了也就免受羞辱,一了百了。
正踌躇着,身上却一暖。
凝贵人诧异的回头,原来是紫宸殿的寿春公公将一件狐裘披在了她身上:“天寒地冻,贵人刚伺候完皇上,切莫着凉,长乐王的意思,这狐裘便赠与贵人,快回宫去吧。”
有狐裘避风,身子立时有了暖意,凝贵人痴痴朝殿内看去,门挡着,什么都瞧不见,心里却涌起无限感激。
“劳公公,待我谢过王爷。”
寿春点了点头。
凝贵人裹紧狐裘,快步离去。
殿里,青铜兽器里已换了熏香,没一会儿就将那股靡靡之气拂散,取而代之的是干冽清爽的气息。
“就你是个心善的,还将自己的狐裘赐给了她,一会儿出宫冻不死你。”
没有旁人,皇帝拎起茶壶,往杯中倒了一碗茶,没有自己喝,反倒是先给了身后那人。
宋岑寂双手接过茶杯,吹去茶面浮叶:“美人娇气,受了苛待臣下瞧着心疼,皇上还不知道我吗?”
皇帝嗤了声,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宫外那么多女人还不够你心疼,手都伸到朕的后宫来了。”
“都是美人哪有嫌多的道理,遇见一个是一个。”
宋岑寂答得有来有回,要换做旁人,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偏皇帝还就欣赏他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样儿。
“也罢,走的时候,把朕那件玄色大氅带上,算朕赏你的。”
宋岑寂笑了笑,算是承了恩情。
方才凌乱的床榻已经收拾干净,重新换了铺面,皇帝坐下,拍了拍身旁让宋岑寂挨着他坐。
宋岑寂眉心不着痕迹的一动,便迈步上前。
一道硕大的屏风摆在榻侧,用面是五色绣线一针针勾出的云雾仙境,数个披着轻纱、身姿曼妙的仙子正在画境中翩然起舞,为首的更是容貌绝艳,美目如波。
皇帝情不自禁地抬手,指尖触摸那仙子的足踝,触感细腻,屏风中的人微微一动,像是要活过来轻盈跃出。
“怀真,你说这世间真的有如此美人吗?”
宋岑寂眼睫微垂:“世间之大,自是万般模样的美人都有,皇上喜欢不妨去试着找找,臣下若有幸也想一睹为快。”
“你小子莫要诓我,仙子不食人间烟火,怎可能在世间找到?”
“这幅《万艳同春图》是臣下从扬州寻得,或许绣制此物的绣工见过此等美人,不然凭空臆想,谁能绣出如此绝色。”
皇帝一琢磨,觉得他说这番话说的有理:“扬州,扬州出美人,来人啊!传画工照屏风复刻,快马加鞭送抵扬州,令他们三月内寻得真国色!”
寿春接了皇帝圣意,立时忙活起来,十几名太监进来,将屏风转向正殿门外,赶来的画工席地而坐,拿起画笔,对着屏风描摹。
一旨皇令,足够让整个扬州人仰马翻,可皇帝不觉得有什么。
他披上衣服,带着宋岑寂走出殿外。
云压的低,远远俯瞰整座皇宫都带着逼人的气势。
紫宸殿正对着的官道上,一人正被宫人领着向宫外走去,宋岑寂微眯了眯眼:“瞧那身形像是付国公。”
皇帝捧着手炉,倚在石栏上,瞥了一眼:“是,从静安宫出来的,这几日正闹着要退婚呢?”
“退婚?”宋岑寂笑了笑:“付国公之女与廖世子门当户对,天定姻缘,为何要退婚?”
“谁知道那老匹夫抽的什么疯,廖鸿才是倒霉,要娶个半死不活的女人进门。前两日更是被太后召进宫指着鼻子一顿臭骂,挨了一顿鞭子,好几日都起不来床,上回还来和朕诉苦了一场。”
“哎,奈何这桩婚事是太后的意思,朕也没法子。”
廖鸿是皇帝的表弟,自小一块儿长大,情分匪浅,对于关系这样要好的表弟娶个病秧子进门当世子妃,皇帝多少也有些同情。
风更大了些,官道上的人跨过宫门,渐行渐远。
宋岑寂悠然道:“皇上怎么会没办法,这世间万难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太后娘娘久居深宫,前朝大事,终归是皇权至高。付国公有退婚的意思,不如就着这个台阶,全了世子的心意。”
皇帝愣了愣,神情有些为难:“这是太后的意思,朕贸然改不好吧?”
宋岑寂笑了,一脸人畜无害:“臣不过是同情世子,随口一说,这等事得皇上自己定夺。”
瞧着天色不早,雪势也越发急,宋岑寂不好多待躬身告退,由着寿春将那件皇帝赏赐的玄色大氅给他披上,便步伐轻慢,顺阶而下,钻进了轿子。
细密的雪幕遮挡住视线,不多时轿撵便已出了宫门。
皇帝转过身,对着一旁的寿春忽然道:“你说朕这皇帝当得是不太窝囊了些,朝政事无巨细都由太后料理。”
寿春神情一变,噗通一声,额头贴着地砖伏身跪下。
“朕在问你话,没长嘴吗?”
“奴才不敢妄议。”寿春埋着头,吓得气音儿都变了。
皇帝一抬手:“四下没人捋直了舌头说话。”
寿春战战兢兢抬起头,嘴唇翕动:“照理皇上年满二十就该亲政了......”
而今皇帝整龄已过二十五,后面的话再不用多说。
乌云衬着帝王的脸渐显阴沉,沉寂半响,他冷冷开口:“传朕旨意,付国公之女与晋阳侯世子并不相配,婚事就此作罢。”
付国公很愁,非常愁。
花厅地板被打磨的铮亮,几乎能照出人形来,他来回踱步,影子也跟着左右徘徊。
吴管家知道他烦恼些什么,奉上茶劝道:“老爷,小姐这门亲事是太后有意定的,照这情形一时半会儿不会松口,您别急,当心坏了身子。”
“哎!”付国公旋身在红木太师椅落座,重重叹了口气:“也怪我识人不清,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敢把太后指婚说成是贼船的也就只有付国公了。
家主闹心,吴管事也是一脸愁容。
就在这时,门上小厮顺着游廊跑着来,急喘着气:“老爷,门上来人了,说是宫里的,带了退婚的旨意。”
“什么?”付骁平蹭得站起来:“你没听错?”
“千真万确,小的哪有胆子假传圣意。”
什么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付骁平高兴的胡子都抑制不住颤抖,整理了下仪表,大步就朝前门走去。
门口家丁护卫已经乌泱泱跪倒了一片,紫宸殿的传令太监王舜颐指气使的站在阶上,看到付骁平过来,面上才露出笑:“付国公,咱家来传圣上旨意。”
付骁平拱拱手:“王公公,久等了。”
到这时好像才突然想起来,转身对吴管事道:“快去远香堂,把小姐唤来。”
吴管事应下,正要去,便被王舜拦住:“不必麻烦小姐了,她身体不好,只管歇着就是,婚姻大事本就听从父母之命,国公听旨就是。”
付国公私心也只想把这婚事赶紧断个干净,不想让女儿再受折腾,见王舜如此说,便顺水推舟,掀袍跪下听旨。
太监的嗓子本就尖细,狭窄的声呛里偏要撑出一片皇恩来:“传圣上喻,付国公之女与晋阳侯世子并不相配,婚事就此作罢,两家各自为好,不可再提。”
付骁平从未觉得“就此作罢”四个字是如此悦耳,更未觉得当今皇上如此圣明,以致于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双手接过旨意时,声音浑厚:“臣,领旨谢恩!”
王舜被吓了一跳,定定神才将圣旨交在他手中。
吴总管适时上前,将备好的一袋子银裸子塞入王舜手中,再三道谢。
一桩上好的婚事说没就没,全府上下竟瞧着都松了口气,王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心道就付国公之女那病西施样儿,再想找这么一门亲,比登天都难,不知有什么好高兴的。
暗搓搓掂了掂手里的银袋子,心底一喜,比寻常嘉奖令得的赏都多,老话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传令时他还不太情愿来,原想打发底下小的来应付,亏的寿春跟他多了句嘴,说这是个美差,才勉强过来。
这会儿来看,可不是嘛!
但毁一桩婚,便能多得赏,多毁几桩也无妨啊!
送走王舜,付骁平捧着一旨退婚书,翻来覆去的看,却生出些疑惑:“这封旨意是皇帝所下,也就说和太后无关,他怎么会突然想起下这么一道旨。”
没等想明白原委,身后便传来谦和温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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