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解开林小染手臂上浸血的布条。布料黏在伤口边缘，撕开时发出细微的滋啦声。林小染牙关咬紧，喉头滚动了一下。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亮红色，三指宽的擦伤表面渗着浅黄液体。苏绣从腰间取出草药包，指尖捻起晒干的苦艾叶放进石臼。木杵碾磨时，她余光扫见织机主齿轮松脱的缝隙。
她左手在工作台边缘摸索，触到一块刨花木片。拇指顶住木片边缘向前推，木片卡进齿轮间隙时发出清脆的叩响。这个动作让她右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昨夜调配腐蚀染料时留下的灼伤还在发作。
林小染靠在墙边，视线从自己手臂移到织机。她看着苏绣同时完成两项修补，唇角无意识松缓。"你手上也有伤。"
苏绣将碾好的药粉撒在伤口上。苦艾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林小染吸气声极轻。新调制的药膏触肤冰凉，苏绣用干净布条重新包扎，动作比前夜更缓。"这药加了枇杷叶，能抑脓。"
"比昨夜好多了。"林小染试着活动手臂，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工坊，"那些杂碎撤退时分成三队，这是赵世荣惯用的手法。"
苏绣系紧布结，起身走向织机。她检查齿轮固定情况，手指抚过木片边缘："他们武器上沾的涂料不一般。"她蹲下身，从地面捡起半截断裂的梭子，"普通染料不会腐蚀得这么快。"
工坊角落散落着打翻的染料罐。靛蓝与赭石混成污浊的深褐色，浸透地面草席。苏绣拾起一个倾倒的陶罐，罐底残留着金棕色的黏稠液体。她用指甲刮取少许，指尖立刻传来灼热感。
林小染站起身，左手按住伤处："至少存货没被抢走。"她走向米缸，掀开盖子时皱了皱眉。缸底只剩薄薄一层糙米。
苏绣从水缸舀水冲洗双手。水流冲淡掌心的血色，在石槽底积成浅红水洼。她望着所剩无几的米缸，胃部传来熟悉的紧缩感。"该做饭了。"
林小染立即走向灶台："我来生火。"她蹲下身取火石，左手动作牵动伤处，动作忽滞。苏绣接过火石，两下敲击迸出火星。枯草燃起橙红火苗，映亮她专注的侧脸。
铁锅架上火堆，清水渐沸。苏绣抓把糙米投入锅中，米粒在滚水里上下翻腾。林小染坐在灶前添柴，火光在她瞳仁里跳动。柴火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燃烧的气味。
"我祖母常说，伤口最怕闷热。"林小染用木棍拨动柴火，"她采药时总带着我，教我认止血草。有次我们遇上野狼，她用草药糊住伤口，还能拉弓射箭。"
苏绣搅拌米粥的手略微停顿。锅沿升起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蒸汽裹挟着米香扑在脸上。
"那时候行会的人也常来找麻烦。"林小染往灶膛塞进新柴，"祖母把最珍贵的染料配方缝在衣襟里，说这是林家立足的根本。"
米粥渐稠。苏绣撒入切碎的野菜，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探入蒸汽。指尖在雾气中细微颤动，她随即收回手藏在袖中。这个动作很快，但林小染还是注意到了。
"你的手从昨夜开始就在抖。"林小染放下木棍。
苏绣继续搅拌米粥："调配腐蚀染料时沾多了。"她掀开锅盖，蒸汽扑面而来，"吃过饭得重新配药。"
二人就着工作台喝粥。木勺碰触陶碗发出清脆声响。林小染讲述更多祖母的往事，苏绣偶尔点头。当林小染提到某种紫色染料的持久性时，苏绣握勺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种紫是不是用紫草根配桐油浸泡？"
林小染愣住："你怎么知道？"
"《齐民要术》里提过类似的配方。"苏绣用勺子在桌面上虚画，"但记载不全，缺了关键的火候。"
粥碗见底时，林小染忽然放下木勺。她解开腰带内侧暗袋，取出用油布包裹的物件。油布层层展开，露出泛黄纸页。纸张边缘被摩挲得发毛，墨迹间残留着岁月沉淀的气息。
"这是林家紫染配方。"林小染将纸张推过台面，"从太爷爷那代传下来，能染出经年不褪的紫色。"
苏绣没有立即去接。她的目光掠过纸上墨迹，那些字符在她眼中仿佛流动起来，组合出奇异的色彩脉络。她右手无意识按住左腕，指尖感受到皮肤下不正常的跳动。
"昨夜你挡在我前面。"林小染声音很轻，"这配方该交给值得托付的人。"
苏绣终于伸手接过。指尖触纸刹那，她整条手臂泛起细微战栗。纸张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她将配方平铺台面，指腹抚过那些娟秀的字迹。"我会用在对抗赵世荣的路上，绝不独享。"
林小染长舒一口气，肩头重担仿佛随之卸下。她指向配方某处："这里的紫草根要九月采收，配桐油浸泡七日。火候很关键，差一刻都会影响成色。"
苏绣专注聆听，不时用手指虚点配方细节。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照见纸上纤尘微扬。她注意到配方末尾有个特殊的标记——一只展翅的鸟形图案，线条已经模糊。
"这个标记..."苏绣指尖轻点图案。
"祖母说这是祖上与某个府邸合作的印记。"林小染摇头，"具体是哪家，她也没说清。"
饭后二人开始收拾工坊。苏绣调整织机张力，林小染擦拭染料架。当苏绣第三次检查同一个齿轮时，林小染轻笑："你这毛病，跟我祖父一模一样。"
苏绣愣住，随即唇角微弯。这是连日来她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齿轮偏半毫都会影响织物密度。"苏绣用牛皮测量绳比对机杼间距，"就像染料差一刻火候就会变色。"
林小染踮脚擦拭高处隔板："祖母说最好的配方需要最合适的传承者。"她转头看苏绣，"我现在明白她的意思了。"
苏绣低头看自己双手。指关节处隐约可见淡红斑点，她将手缩进袖口。工坊渐渐恢复秩序，破损的织机部件堆在墙角，染缸排列整齐。她走到工作台前，取出笔记本开始抄录紫染料配方。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苏绣写字时很专注，偶尔停顿核对细节。写到火候控制那段时，她手腕突然一颤，墨点滴在纸上晕开一团。她皱眉，换张纸重新抄写。
"你的手得歇歇。"林小染抱着一摞整理好的布料过来，"我帮你抄？"
苏绣摇头："得亲手记一遍才能记住。"她换左手握笔，字迹略显歪斜，"这配方里有些步骤很精妙。"
林小染在她对面坐下，开始分拣染坏的布头。"紫染料或许能增强夜光布的效果。"她拿起一块试验用的布料，"但需要试验。"
"行会的眼线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苏绣写完最后一笔，合上本子放入怀中。她起身检查门窗的加固情况，手指在门闩上停留片刻，"明天得去市集补充草药，顺便打听消息。"
暮色渐临，工坊里最后一线光消失在地平线。苏绣点亮油灯，昏黄光晕笼罩着整理妥当的工作空间。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手指无意识抚过笔记封皮。
林小染在角落铺好睡铺："明天先去市集补充草药？我认识个老药农，他的药材比铺子里便宜。"
苏绣点头，吹熄油灯。黑暗中只剩月光勾勒出工坊轮廓，新抄录的配方在怀中微微发烫。她能听见林小染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犬吠。
修缮工坊的工作持续到深夜。苏绣更换完最后一根经线，测试织机运转。梭子平滑穿过经纬，发出规律声响。林小染已将全部染料罐归类摆放，最珍贵的紫染料原料单独存放在铁盒中。
"如果配方真能增强夜光布，或许能赶在行会下次行动前做好准备。"林小染擦拭额角汗珠。
苏绣检查新调制的染料样本。她取少许涂在布条上，对着灯光观察色泽变化。紫中透蓝的色调在烛光下流转，比普通染料更显浓郁。但当她试图集中精力感知色彩层次时，右手传来熟悉的刺痛。
工坊外传来打更声。苏绣吹灭蜡烛，二人各自歇下。月光从破窗漏进，照见工作台上摊开的笔记。配方页墨迹未干，在夜色中泛着微光。
苏绣躺在硬板床上，无法入睡。她反复摩挲着右手腕，皮肤下的灼痛感一阵阵袭来。林小染在对面翻了个身，梦呓般咕哝着什么。工坊里弥漫着草药和染料混合的气味，这种熟悉的味道让她稍稍安心。
她想起紫染料配方上那个展翅的鸟形标记。这个图案似乎在哪儿见过，但记忆很模糊。或许在某个旧货摊上，或许在某本残破的典籍里。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心神不宁。
凌晨时分，苏绣悄悄起身。她轻手轻脚检查林小染伤口，见红肿已消退大半，这才开始准备出行物品。将新抄的配方本仔细塞进内袋，她望向仍在熟睡的伙伴。晨光中，林小染枕着那个装着家传配方的铁盒，眉眼舒展。
苏绣整理好药筐，目光掠过工坊每个角落。修复的织机静静伫立，排列整齐的染料罐反射着晨光。她握紧药筐提手，指节泛白。右手腕的刺痛提醒着她，必须尽快找到控制这种副作用的方法。
窗外传来早市开张的嘈杂声。苏绣推开工坊门，晨风带着露水的湿润扑面而来。巷口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她眯眼细看，那些人立即隐入阴影中。行会的眼线果然还在。
她退回工坊，轻轻摇醒林小染。"该出发了。"苏绣压低声音，"走西边那条小巷，避开正街。"
林小染揉着眼睛坐起，迅速收拾妥当。她将铁盒塞进怀里，拍了拍："配方在，心安。"
苏绣点头，率先推开门。晨光熹微中，工坊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装着紫染料原料的铁盒在角落里闪着微光。今日的市集之行，或许能找到控制手部副作用的新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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