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工坊窗户的破洞漏进来,在苏绣眼皮上跳动。她睁开眼,伸手挡了下光线。工坊里飘着昨夜残留的染料味,混着潮湿木头的霉味。她坐起身,薄被滑到腰间,露出缝着补丁的里衣。
脚踩上地面时,她停顿片刻。青石板传来的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她跺了两下脚,走到工作台前。
台上散乱放着染料罐和工具。苏绣伸手拿起《染经》残本,书页边缘卷曲发黑。她将陈老匠的补充笔记摊开,与残本并排放置。纸张摩擦发出细碎声响。
她从墙角拖出旧木箱,箱盖吱呀打开。靛蓝粉末、茜草根、明矾块整齐码放。数到第三个罐子时,她动作慢下来。箱底躺着一把旧织梭,木质发暗,边缘磨得光滑。
苏绣抓起织梭,拇指抚过侧面。那里刻着模糊图案,线条磨损,但能看出鸟形轮廓。她盯着看了会儿,取来炭笔和纸,迅速勾勒标记形状。笔尖划过粗纸,发出沙沙声。她在旁边写下“徐国公府”四字,字迹潦草。
右手传来刺痛。她解开布条,掌心溃烂处泛红,边缘渗出淡黄液体。药瓶木塞有些紧,她用牙咬开,木勺舀出膏药抹在伤口上。冰凉触感让她吸了口气。重新包扎时,布条缠得太紧,指节微微发白。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小染推门进来,肩头沾着露水。她把油纸包放在桌上,解开绳子,露出两个圆饼。
“守夜人说昨夜工坊外安静。”林小染拍掉衣袖上的水珠,“但我回来时总觉得有影子晃过。”
苏绣抓起炊饼咬了一口。饼皮脆硬,碎屑掉在台上。“今日要总结前事。”她咽下食物,手指点向工作台,“染料、防御、人脉,都得理清。”
林小染走到窗边,指尖轻推木板。“行会的人还在转角蹲着。戴斗笠的那个缩在巷口。”她转身,眼珠转动,“你得快些行动。赵世荣不会等我们准备好。”
苏绣喝完水囊里最后一口水。她站到工作台前,摊开心得本。炭笔在纸上划出三道横线,分成技术、同盟、风险三栏。她先写“紫染料配方完整”,再添“林小染信任”,最后写“行会监视持续”。笔尖停顿片刻,在页脚加了一行小字:“徐国公府标记待查”。
她转向染料区。几个陶罐排列整齐,苏绣打开其中一个,凑近嗅了嗅。她取出小秤,称量野生植物粉末。眼前自然浮现色差:靛蓝中混着一丝灰调。她皱眉,伸手调整配比,加入少许明矾。
手部刺痛突然加剧。苏绣缩回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抓起药瓶,又敷一层膏药。林小染走近,递来布巾。
“别太急。”她瞥向苏绣的手,“我祖母说过,技艺是刀,用狠了反伤自身。”
苏绣用布巾按住伤口。“防褪色配方还得优化。”她指向《染经》残本,“陈老匠的笔记提到水温控制,但实际混合总有偏差。”
林小染蹲下整理原料罐。“今早在市场,听到散户闲聊。”她压低声音,“税吏在打听你的原料来源。特别问起野生茜草和靛蓝的采集点。”
苏绣站直身体。她快步走到门边,检查门闩加固处。“工坊存货得分散。”她回头,语速加快,“你认识可靠的散户吗?可以托他们存些珍贵染料。”
林小染思索片刻。“有两人。一个卖丝线的老婆婆,一个挑担的少年。都恨行会欺压。”她走到墙角,掀开地砖,“这里能藏三罐。后院枯井也能放。”
苏绣走回工作台。她翻开记录张远事件的纸页。“张远上次来,态度软了些。”她指尖点着“派系斗争”四字,“或许行会内部有裂痕。下次他再来,我展示部分优化技术,试探反应。”
她结合陈老匠的伦理指导,在心得本上写:“传统为基,创新为辅”。笔尖用力,纸面凹陷。林小染制备简易防御染料,将腐蚀性液体倒入小瓶。苏绣协助测试,滴在废布上。布料嘶嘶作响,冒出白烟。但苏绣手部刺痛又起,她不得不停下,靠墙喘息。
“色彩感知不能用太久。”她擦掉额汗,“每日最多三次。”
林小染封好瓶口。“我家族有长辈,年轻时过度用技,四十岁就手颤如筛。”她将小瓶塞进腰带,“你得记着,命比艺长。”
苏绣点头。她回到试验台,目光扫过防褪色染料样本。突然,她俯身靠近。色彩感知捕捉到一丝异常:靛蓝底料中,有个微小区域泛出银光。她想起《染经》中“遇水显形”的记载,心跳加快。
她集中精力,忽略手部不适。取来新布料,调整配比:减少明矾,增加植物汁液。混合时,她手腕稳如磐石。染料涂上布面,初看无奇。苏绣取水洒上,布料花纹骤然清晰,线条如刀刻般分明。
“成了。”她吐出两个字。
林小染凑近观看。“遇水反而更亮?这能当防伪标记。”
苏绣嘴角微扬。但下一秒,她捂住右手。溃烂处裂开,血水渗出布条。她踉跄后退,撞到工作台。瓶罐摇晃,林小染扶住她。
“停下!”林小染厉声道,“你想像我家长辈那样废掉手吗?”
苏绣跌坐地上。她看着血迹斑斑的布条,呼吸粗重。“技术突破近在眼前……”她声音嘶哑。
林小染取来清水和药粉。“技术是工具,不是命。”她清洗伤口,动作轻柔,“我祖父死前说,匠人该用脑胜过用手。”
苏绣闭眼。脑中闪过本册事件:陈老匠传授、张远博弈、夜袭防御。她睁开眼,目光清明。“我懂了。”她撑起身子,“不能只追技术。得用策略,用人脉。”
她抓过心得本,划掉原先计划。新写:“优先优化防褪色技术,但暂不公开”“通过林小染接触散户盟友”“探查徐国公府线索”。字迹坚定。
林小染包扎完毕。“扩大生产的话,得找新工坊。”她指向窗外,“西街有处废弃染坊,租金便宜。但赵世荣的人常在那转悠。”
苏绣站起,走到资源图前。她将徐国公府标记的草图贴上,旁边注明紫染料配方。“先巩固现有。”她指尖点向地图,“你帮我监控手部副作用。每日提醒我用技次数。”
二人详细讨论。苏绣列出原料采集点,林小染补充散户联络方式。工坊内烛火摇曳,映着她们低语的身影。
林小染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今早路过药铺,老板给了这个。”她展开布包,露出几块深褐色根茎,“说是能缓解筋骨劳损,对你手伤或有帮助。”
苏绣接过一块,凑近闻了闻。辛辣气味冲入鼻腔,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怎么用?”
“捣碎敷在腕部。”林小染取来石臼,“药铺老板说,这是他家祖传的方子。”
苏绣看着她捣药,突然问:“你常去那家药铺?”
“每月去两三次。”林小染动作不停,“老板人不错,有时会多给些药材。”
“下次去时,替我问问有没有治烫伤的药。”苏绣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处旧伤,“这处伤口总是反复。”
林小染点头,将捣好的药泥敷在苏绣腕部。温热感顺着经脉蔓延,苏绣轻轻吐了口气。
“舒服些了?”
“嗯。”苏绣活动了下手腕,“比之前的药膏温和。”
暮色渐沉,工坊内光线暗淡。苏绣点亮油灯,继续整理心得本。林小染在一旁清点存货,将需要补充的原料列成清单。
“明日我去市集。”林小染说,“你要同去吗?”
苏绣摇头。“我得留在这里试验新配方。”她指向工作台,“而且行会的人盯着,我们同时出现太显眼。”
“那我早去早回。”林小染将清单折好塞进袖袋,“需要带什么?”
苏绣思索片刻。“买些粗纸和炭笔。”她指了指快要见底的心得本,“再带两个肉饼。”
林小染轻笑:“你还是老样子,一忙起来就忘记吃饭。”
苏绣没接话,目光落在徐国公府标记的草图上。她伸手轻抚纸面,指尖在鸟形图案上停留。
“这标记……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林小染凑近细看:“徐国公府不是二十年前就没落了吗?”
“正因如此才奇怪。”苏绣皱眉,“工坊里的旧物,为何会有他们的标记?”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声。二人同时噤声,苏绣吹灭油灯。黑暗中,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
“是猫?”林小染压低声音。
苏绣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外望。巷口阴影里,斗笠的轮廓隐约可见。“不是猫。”
她回到工作台前,将重要笔记和配方本收进暗格。林小染已经握紧腰间的防御染料瓶,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晚我守夜。”林小染说,“你好好休息。”
苏绣摇头。“轮流守。”她抱起一床薄被铺在墙角,“你先睡,三更天叫我。”
林小染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苏绣坚定的眼神,只得点头。她靠在墙边,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苏绣坐在黑暗中,听着工坊外的风声。右手腕部的药泥还在发热,刺痛感减轻了些。她想起日间试验成功的防褪色配方,嘴角无意识扬起。
但很快,她又皱起眉。技术突破固然重要,但若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再好的技术也只会招来祸患。赵世荣不会坐视她壮大,行会的眼线无处不在。就连那个神秘的徐国公府标记,也透着说不清的诡异。
她轻轻活动右手手指,关节发出细微声响。色彩感知的能力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突破技术瓶颈,用不好则会反噬自身。林小染说得对,命比艺长。
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二更天了。苏绣起身添了件外衣,走到门边检查门闩。木质门闩上满是划痕,记录着这些日子来的风雨。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工匠的手最金贵。那时她还不懂,现在却深有体会。一双手能创造奇迹,也能毁于一旦。保护这双手,就是保护所有的可能。
窗外月光渐亮,将工坊内的轮廓勾勒得清晰。织机静静地立在中央,染料架投下长长的影子。这里虽然简陋,却是她们唯一的据点。
苏绣走回墙角,看了眼熟睡的林小染。这个曾经的对手,如今成了最可靠的盟友。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她在心得本空白处轻轻写下:技术为骨,人脉为血,缺一不可。
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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