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反手推上门闩，木栓滑入卡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工坊内顿时安静下来，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林小染蹲下身打开工具箱，金属工具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她从箱底取出油布包裹的草图纸，纸面还沾着码头区的潮湿水汽。
"先看这个。"苏绣接过图纸在矮桌上摊开，码头仓库的地形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显现。她指向几处炭笔标记的区域，"三号仓库侧门，还有东北角的铁皮棚。这些位置很隐蔽。"
林小染从织机暗格取出《染经》残本，书页边缘卷曲发黄。她小心翻到防褪色篇，指尖停在残缺的页面缺口处。"这里缺了三页，正好是混合配方部分。我猜是被人故意撕掉的。"
苏绣从怀中取出布包，解开系绳后露出几块染料样本。深浅不一的色块粘着沙粒和麻纤维，她将碎片平铺在草图纸空白处。油灯灯芯突然爆出几点火星，光线摇曳着照亮样本表面。
"桶印。"苏绣调整油灯角度，让光线斜照在草图纸的拓印痕迹上。她伸出食指轻触印记边缘，指腹传来粗粝的摩擦感。"南洋靛蓝的典型纹理。这种染料不该出现在民间仓库。"
林小染凑近观察拓印，鼻尖几乎碰到纸面。"守卫每两刻钟经过仓库区。"她在草图纸边缘画出巡逻路线，炭笔与纸面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时间卡得太准，像是故意放水。"
窗外忽然传来靴底踩过石板的声响。苏绣抬手示意，林小染立即将草图纸卷起塞进织机底部。两人屏息不动，工坊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脚步声在门外徘徊片刻，随后渐渐远去。苏绣透过门缝窥视，只见税吏制服的褐色衣角在街角一闪而过。她退回工坊中央，右手无意识地揉按着左手腕关节。
"明日还会来。"林小染从织机后探出身，额发被织机框架勾乱了几缕。"这些税吏最近来得太勤了。"
苏绣重新闩好门，将油灯移到墙角。两人合力将矮桌挪到最暗的角落，桌腿在地面刮出短促的拖曳声。她再次展开草图纸，这次将染料样本直接放在拓印旁对比。
"看这里。"苏绣蘸取清水点在样本边缘，色块逐渐渗出淡紫色。"南洋靛蓝遇水泛紫，税吏袖口的污渍也是这个颜色。"
林小染快速记录着观察结果，笔尖在纸上划出连贯的弧线。"没错，我昨天特意留意过，他左袖口有块明显的污渍。"
苏绣变换观察角度，拓印在不同光线下呈现规律变化。她示意林小染调整油灯位置，自己则俯身贴近纸面。"记录。橙黄转靛青，间隔均匀，这是南洋特有的渐变染法。"
工坊外突然响起铜锣声，刺耳的声响穿透门板。苏绣迅速卷起草图纸，林小染将样本藏回织机暗格。两人保持蹲姿不动，直到税吏的吆喝声隔着门板传来："宵禁提前！所有商铺立即闭门！"
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工坊外停留片刻。苏绣透过门缝看见税吏正在检查隔壁店铺的门锁，腰间的铜牌随着动作晃动。直到那双官靴踏过青石板走远，她才重新展开图纸。
"继续。"苏绣将油灯挪近，灯光在桶印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她举起样本对着光线仔细观察，布纹间的色彩流动呈现出异常鲜艳的色泽。"这种成色，绝对是上等货。"
林小染突然停笔。"你的手在抖。"
苏绣握紧右手又松开，指关节发出轻微脆响。"无妨。"她继续调整样本位置，"看分层痕迹。每层厚度相当，说明是定期补给。频率很高。"
两人头挨着头分析拓印细节。林小染翻动《染经》残页，书页散发出发霉的陈旧气味。"缺失部分可能是关键配方。"她用炭笔在纸上演算，"按现存记载，这种染料月耗量至少二十桶。"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二更天了。苏绣起身活动肩颈，骨骼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走到水缸前舀水，水瓢碰到缸壁发出闷响。冰凉的水珠溅到手背上，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先确认来源。"她甩干手上水珠，"再估算流量。如果月耗二十桶，那全年就是二百四十桶。"
林小染翻找《染经》附录，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这里提到南洋染料经漕运北上，通常会在官仓暂存。但官仓记录显示没这么多存量。"
苏绣凝视桶印边缘，瞳孔微微收缩。"不止漕运。"她指尖划过拓印磨损处，"看这痕迹。频繁装卸，说明是中转站。可能私下转运。"
油灯灯芯渐短，光线暗了下来。苏绣添灯油时注意到手背浮现红斑，她拉下袖口遮盖。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林小染的眼睛。
"税吏明日还会来。"林小染整理着记录纸页，纸张相互摩擦发出窸窣声响。"我们时间不多了。"
苏绣点头，目光仍锁定在桶印上。"必须在他们搜查前得出结论。否则证据会被销毁。"
她重新聚焦分析，色彩在眼中分层解析。靛蓝深处透出暗红，青绿夹杂金粉，这些细节与《染经》记载的官窑特供染料完全吻合。当她的视线扫过印记交界处时，突然屏住呼吸。
"看这里。"苏绣指向印记重叠的部分，"官方印记被覆盖了。有人故意抹掉官标。"
林小染凑近细看，鼻尖几乎碰到纸面。"私自改标？这胆子也太大了。"
"更严重。"苏绣声音压得极低，"官商勾结。赵世荣在背后操作。"
她快速翻阅所有记录，码头守卫的巡逻间隔、税吏的巡查路线、染料成分分析在脑中交织成网。右手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指节与木板碰撞发出规律的叩响。
突然拍桌！"明白了！"
林小染惊得笔尖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什么情况？"
苏绣眼中闪过锐光，摊开所有资料。"赵世荣的走私网。"她指向桶印数量，"每月至少五十桶南洋染料。足够供应全城织坊半年用量。他垄断了市场。"
林小染倒吸一口凉气。"垄断市场...这利润太可怕了。"
"不止染料。"苏绣敲击《染经》残页某个角落，"看这个标记。漕运总督府的暗记。说明有官方背景。"
两人对视片刻，工坊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苏绣快速书写推断，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急促的沙沙声。"染料成分证明来自南洋三岛。转运频率显示每周两班货船。守卫巡逻避开特定时段说明有内应。"
林小染补充记录，炭笔在纸上飞快移动："对，我算过了，时间完全匹配。他们是一伙的。"
苏绣停笔，展开皱巴巴的城防图。"这就说得通了。"她指尖划过图纸上一条蜿蜒的路线，"官仓到码头这条通道，正好避开所有税卡。货物直接转运，没人检查。"
她突然握紧右手，指关节发出脆响。这个动作让袖口上滑，露出手腕处新生的红肿。
"手伤又犯了？"林小染递来浸湿的布巾，"敷一下会舒服些。"
苏绣摇头推开。"无碍。"她继续在地图上标注，"明日开始采集蓝靛草。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林小染指向城郊区域："西山南麓有野生群落，去年采药时见过。那里很偏僻。"
苏绣计算着距离，左手在桌面上虚划。"清晨出发。赶在行会察觉前。赵世荣一旦发现我们在查，肯定会销毁证据。"
她整理所有记录纸页，用油布仔细包裹后藏入墙缝。"这些足够扳倒赵世荣。但要小心，他势力很大。"
林小染清点工具筐里的物品："需要带镰刀和布袋，还要准备干粮。我今晚就收拾。"
苏绣吹灭油灯，月光从窗缝渗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先休息。"她揉按着手腕，"天亮就行动。不能耽误。"
两人和衣卧在草席上，夜风刮过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苏绣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手背的灼痛感一阵阵袭来。她悄悄起身，从水缸舀水冷敷。水珠顺着手臂滑落，在袖口留下深色水渍。
林小染翻身低语："还能撑住吗？伤口好像更严重了。"
"够用。"苏绣凝视窗外月色，瞳孔中映出远山的轮廓，"必须够用。这次不能失败。"
院外传来野猫厮打声，尖锐的嘶叫划破夜空。苏绣握紧水瓢，指尖在木柄上留下潮湿的指印。她回到草席躺下，右手始终缩在袖中，避免碰到伤口。
工坊角落传来织机零件的轻微碰撞声，是林小染在梦中翻身。苏绣侧耳倾听街上的动静，直到打更人的梆子声宣告三更天。她轻轻按摩着颤抖的手指，思绪已经飞向西山那片蓝靛草丛，盘算着明天的行动细节。
晨光初现时，苏绣已经检查完所有要携带的工具。镰刀刃口闪着冷光，布袋叠得整整齐齐。她走到水缸前，用左手搅动浸泡的布匹，染液荡漾出深蓝色波纹，映出她严肃的面容。
林小染醒来时，看见苏绣正用布条缠紧右手，动作有些吃力。"现在就走？天还没全亮。"
"趁早市人少。"苏绣系紧布条结扣，试了试松紧，"走西侧废道。那条路荒废多年，税吏不会去。"
她推开工坊木门，晨雾尚未散尽。巷口传来早摊贩的吆喝声，蒸笼的热气在清冷空气中袅袅升起。苏绣深吸一口带着炊烟味的空气，率先踏入渐亮的晨光中，林小染紧随其后，工具筐在肩上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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