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的推官带着仵作、书吏并几名衙役很快赶到。
锦瑟绣庄气氛愈发紧张。绣娘、伙计、帮工皆被隔开问话，人人自危，窃窃私语声里裹着恐惧与猜疑。
推官姓李，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严肃，听闻是老作作根据一根毒针和女童的“戏言”推翻急症结论，眉头便蹙得更紧。他先仔细查验了现场，又看了那根淬毒的银针，脸色沉了下来。
“苦杏仁味，确是剧毒之物。”李推官声音低沉，“柳东家，贵庄这位绣娘，平日可与人结怨？”
柳如丝已镇定许多，将流月平日孤傲但并未听闻与谁有深仇大恨的情况说了，又道：“流月手艺好，性子冷些，或许招人妒忌，但若说因此便要人性命……妾身实在想不出。”
问话进行得并不顺利。绣娘们大多只说流月姐姐手艺好、不太合群、最近似乎在赶一件要紧的活计，并未见异常。问到那根奇特的红丝线毒针，皆摇头称从未见过。
李推官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依旧被柳如丝抱在怀里的苏晚照身上。
“便是这小娃儿提及‘针’？”他语气带着几分审视。破案讲究真凭实据，孩童言语岂能轻信？
柳如丝下意识将阿晚护紧了些：“小女受惊胡言，当不得真。”
苏晚照却在这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李推官，小手依旧揪着柳如丝的衣襟，声音细弱却清晰：“不是胡言……亮亮的针，坏人……扔了……”
李推官挑眉：“哦？你看见坏人扔针了？坏人长什么样？”
苏晚照用力摇头，小脸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带着孩童特有的、真实的困惑与惧意：“看不见……黑黑的……有香味，臭臭的……还有……小猫叫？”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不确定，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杂音。
“小猫？”李推官失笑，摇了摇头，彻底不再关注她，转向仵作，“可还有其它发现？”
仵作禀报：“回推官，除指甲缝内皮屑与红色丝絮，以及口中微弱苦杏仁气，确无更多发现。凶器想必便是那毒针，一击毙命，并未搏斗。”
现场勘查似乎陷入了僵局。找不到动机，找不到可疑之人，唯一的线索便是那根来路不明的毒针和死者手中攥着的些许痕迹。
李推官沉吟片刻，吩咐道：“先将尸身抬回府衙细验。绣庄一干人等，近日不得离京，随时听候传唤。那幅《莲花观音图》也带回衙门，或为证物。”
衙役们上前准备搬运尸身和处理绣品。
人群稍松，窃窃私语声又起，猜测着流月究竟得罪了谁，那毒针又从何而来。
柳如丝心中忧虑更甚，命张嫂去取些银钱打点官差，盼能早日破案。
无人留意到，窝在柳如丝怀里的苏晚照，目光却紧紧追随着那幅被小心取下的《莲花观音图》。当绣品被移动角度时，窗外光线变化，那观音莲台下深暗扭曲的不祥图案，似乎愈发清晰了几分……
是夜，锦瑟绣庄内院。
苏晚照躺在小巧的拔步床上，辗转反侧。白日的画面和预知感的碎片在脑中反复交织。
甜香……尘土血腥……撕裂声……深褐色地面……细长微光……湖蓝衣角……还有，那极低的、趴伏的视角……
以及，她脱口而出的“小猫叫”。
那不是随口胡说。在预知感的最后，似乎确有一声极微弱、被压抑的动物呜咽或嘶叫。
小猫？
她猛地坐起身来。
流月性子孤洁，不喜猫狗之类，她的绣房更是严禁这些小动物闯入，怕沾染毛发，污了贵重绣品。这是张嫂白日闲聊时提过的。
那声“猫叫”从何而来？
还有那极低的视角……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劈开迷雾！
那不是人的视角！那或许根本就不是流月临终所“见”！
当时绣房里，除了流月和凶手，很可能还有第三个“存在”——一只猫！或者一只小狗！
那极低的、趴伏地面的视野，那近在咫尺的湖蓝色衣角，那轻微的撕裂声，那甜香与血腥尘土混合的气味，那声压抑的动物呜咽……
预知感带给她的，很可能是那只小动物在当时那一刻的所见所闻所感！
所以她会感到窒息束缚，所以视野那么低，所以能“听”到那么近的细微声响！
凶手或许并未察觉这小小的目击者？或者以为它无关紧要？
苏晚照的心怦怦直跳。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找到这只小动物，或许就能找到突破性的线索！它可能看到了凶手的部分特征，甚至可能……身上沾染了凶手的气息或痕迹！
“玉簪姐姐。”她轻声唤睡在外间榻上的小丫鬟。
玉簪迷迷糊糊应声：“小姐，怎么了？要起夜么？”
“玉簪姐姐，”苏晚照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急切，“白日里，绣坊附近，或者我们院子里，有没有看到小猫？或者小狗？很小的那种？”
玉簪揉着眼睛坐起来：“小猫？小狗？好像……没留意啊。庄子里一般不让这些小家伙进的，怕弄脏了绣线绸缎。小姐怎么问这个？”
“我梦见一只小花猫，很可怜，找不到家了。”苏晚照扯了个孩童式的理由，语气带着央求，“明天，明天玉簪姐姐悄悄帮我找找好不好？不要告诉姨母，我怕她不许。”
玉簪只当小孩子一时兴起，又怜她白日受惊，便软语答应：“好，明天奴婢悄悄去寻寻。小姐快睡吧。”
苏晚照重新躺下，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凶手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可能忽略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沉默的目击者。
深闺疑云，或许即将因为这“狸奴窥影”，而露出一丝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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