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溟一语既出，满室皆惊。
“血竭？紫草茸？”柳如丝脸色愈发苍白，纤手下意识地将苏晚照揽得更紧，仿佛那幅精美的绣品成了噬人的妖魔，“这......这怎么可能？流月她为何要在贡品上动用这些？”
“非是她要用，或是有人逼她用，抑或是......她不得不以此法，留下些什么。”宋溟目光如炬，重又聚焦于那幅《莲花观音图》。他示意药童将绣品移至光线更明亮处，自己则再次取出那副特制的放大镜，几乎将眼睛贴了上去，仔细审视那深褐色的不规则区域。
苏晚照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挣扎着从柳如丝怀里探出身子，努力望向那幅决定性的绣品。成年人的灵魂在叫嚣着要看清真相，三岁孩童的躯体却限制了她的视野。
宋溟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透过靉靆，那深褐色的、曾被误认为是晕染污渍的区域，在极致放大下，显露出了惊人的真相——那并非杂乱无章的痕迹，而是由无数极细微、扭曲却刻意的笔画构成！
这些笔画巧妙地利用了丝线本身的纹理和色彩变化，混合了血竭与紫草茸等具有浓郁色泽且能一定程度防腐固色的药材汁液，以一种近乎隐形的方式，书写穿插于莲花瓣与观音衣袂的缂丝纹路之中！
“这不是污渍，”宋溟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重大线索的紧绷，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锐光毕露，“这是字！是密书！”
“什么？！”柳如丝惊得几乎站不稳，被张嫂慌忙扶住。
宋溟无暇多顾，语速加快：“血竭色赤褐，紫草茸紫红，混合书写于深色丝线上，乍看便如绣品阴影或污损。书写者手法极高明，将其完美隐藏于图样之内。若非液体稍溢，晕染了周边丝线，引起颜色加深，几乎无法察觉！”
他指向那深色区域边缘：“看这晕染的形态，并非陈旧痕迹，而是新近所为。且这液体......恐怕并非清水调兑。”
那股极淡的、被多种气味掩盖的苦杏仁气，似乎又隐隐浮现。结合那根毒针......
一个可怕的推论在宋溟脑中形成，也让苏晚照瞬间通体冰凉。
“是了......是了！”宋溟语气沉痛，“那毒针见效极快，中者立毙，血液凝固，本不易大量出血。但若凶手是以毒针刺入后，趁其尚未完全气绝，强行......取其血，混合早已备好的药粉，书就此密信呢？”
“强行取血？！”柳如丝骇然掩口，胃里一阵翻腾。几个胆小的绣娘已经吓得低泣起来。
如此残忍酷烈的手段，竟发生在她这素以雅洁著称的绣庄之内！
苏晚照的小脸也失了血色。那预知感中浓烈的血腥气、撕裂声、束缚感......都有了更残酷的解释。流月是在极度的痛苦与恐惧中，被当成了书写的“工具”！
“其目的，恐怕绝非仅仅杀人灭口。”宋溟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惊惶的脸，“更是为了确保这封以血药书就的密信，能‘及时’留在绣品之上，且因其材质特殊，难以被寻常手段发觉和去除。”
他再次俯身，极力辨认那些微小的字迹：“字迹扭曲模糊，可见书写时情况之紧急惨烈……似乎是一些数字，还有......几个姓氏或代号......‘叁’、‘柒’......‘漕’......‘惠’......‘镜’......”
他念出的零星字眼，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柳如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尤其是那个“漕”字，让她脸色骤变，仿佛听到了极其可怕的词汇。
宋溟并未留意她的异样，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密信的破译中：“这似乎是一份……名单？或是账目？牵扯似乎甚广......”
然而，就在他试图看清更多内容时，窗外忽地刮过一阵疾风，吹得窗棂哐当作响，也吹动了绣架上轻薄的丝绸。
几乎同时，苏晚照那股莫名的心悸感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猛地抬头，视线恰好捕捉到——对面屋顶之上，一道几乎与灰瓦融为一体的模糊黑影一闪而逝！阳光下，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金属反光！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小手猛地指向窗外，“有人！屋顶！”
宋溟反应极快，闻声瞬间侧身闪避，并一把将离窗最近的柳如丝向后推开！
“咻——！”
一支黝黑细小的弩箭，携着尖锐的破空声，穿透他们方才站立之处，“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对面的廊柱之上，箭尾兀自颤抖不已！
“有刺客！”
“保护东家！保护小姐！”
厅内顿时乱作一团！衙役们拔刀冲出门外，绣娘们尖叫着躲藏。张嫂和玉簪吓得面无人色，拼命将柳如丝和苏晚照护在身后。
宋溟脸色铁青，目光迅速扫过弩箭射来的方向，又猛地回头看向那幅《莲花观音图》！
对方的目标，恐怕不只是灭口，更是要毁掉这幅绣品，或者说，是绣品上那封刚刚被发现的、以鲜血和生命书就的密信！
若非那女童恰好抬头看见......若非那阵风恰好吹动......
他心有余悸，再看被柳如丝紧紧护在怀中、小脸煞白却异常安静的女童苏晚照时，眼神已彻底不同。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从指出毒针，到此刻示警刺客......
这个三岁的孩子......
而此刻，苏晚照靠在柳如丝剧烈跳动的心口，目光却越过慌乱的人群，落在了那支深嵌入木的弩箭上。
危机并未解除。
血书惊现，杀机又至。
这深闺之内的迷雾，已然弥漫出了绣庄，牵扯进更庞大、更黑暗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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