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房间,段裴闩好门,将那只紫檀木盒置于灯下。
盒盖开启,一股清雅冷冽的墨香扑面而来,并非寻常墨锭的炭火气,反而似松针寒雪,沁人心脾。盒内红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块黝黑发亮的墨锭,造型古朴,上面以精细的刀工阴刻着松鹤延年的图样,侧面有“超顶烟漆烟”几个小字,下方是制墨名家的钤印。确是徽墨中极难得的精品,价值不菲。
段裴指尖轻轻抚过冰润的墨身。李羡说他“看着顺眼”,便随手赠出这样的东西。这般举手投足间的豪奢与随意,是他这等寒门学子难以想象的。
他取出砚台,注水,亲自研磨。墨锭触感细腻,磨出的墨汁乌黑莹润,毫无杂质,香气愈发清远。他铺开纸,拈起那支李羡之前所赠的湖笔,蘸饱了墨,落笔书写。
笔尖行走于纸上的感觉果然非同凡响,顺滑流畅,墨色均匀,聚而不散,枯润得当。一段平日研习的经义文章写下来,竟觉心神格外宁静,手腕也轻松不少。
好墨配好笔,于读书人而言,确是极大的助益。
段裴看着纸上清峻工整的字迹,微微出神。李羡看似跳脱不羁,心思却如此细腻周到。他赠这些东西,并非为了炫耀家世,而是真正切中了一个备考书生最实际的需求。
“我看重的人。”
李羡的话语再次回响耳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段裴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蔓延。是感激,是困惑,或许还有一丝……被如此强烈地认可和维护所带来的悸动。
他收敛心神,将笔墨仔细收好。科考在即,不容分心。无论李羡是出于何种缘由,眼下最重要的,是全力以赴应对眼前的考试。
接下来的日子,段裴更加深居简出,全心投入到最后的冲刺备考中。李府依旧每日遣人送来东西,有时是滋补的汤品,有时是提神的香囊,但不再像之前那般频繁打扰,只是安静地交由客栈伙计转呈,仿佛知道他不喜喧嚣。
段裴没有再推辞,只是每次都会对来人认真道谢,并将这份心意默默记下。他依旧谨慎,出门时会格外留意四周,但那次巷口的人影再未出现,仿佛真的只是错觉。
青川城内的气氛日渐紧张。来自天南地北的学子们或闭门苦读,或焦躁地四处访友论道,或求神拜佛以期好运。客栈、茶楼、书肆之中,谈论最多的便是即将到来的秋闱。
这日午后,段裴觉得有些气闷,便下楼想到客栈后院透透气。刚走过廊道,便听到前方拐角处传来几个学子压低的议论声,其中几个词清晰地飘入他耳中。
“……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竟巴结上了李家……” “嘘,小声点!听说那李小公子对他青眼有加,宴席上还当众维护……” “哼,不过是些商贾手段罢了。眼看要考试了,这般殷勤,谁知道安的什么心?说不定……”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段裴已面无表情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那几名正是那日在宴席上见过的、衣着华贵的世交子弟,此刻见到他,脸上顿时露出尴尬又轻蔑的神色,互相使了个眼色,讪讪地散开了,没再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的揣测和恶意,已弥漫在空气里。
段裴脚步未停,仿佛未曾听见,径直走向后院。然而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流言蜚语,他并非没有预料。只是亲耳听到,仍觉刺耳。他们将他所受的关照,视为攀附,将李羡的善意,曲解为别有用心。
清者自清。他心中默念,但一丝阴霾却难以挥去。李羡的举动,是否真的会为他引来不必要的非议,甚至影响科考?
他在院中站了片刻,深呼吸,试图驱散心头的郁结。目光无意间扫过院墙一角,那里似乎有个身影飞快闪过。
段裴心头一凛,猛地转头望去。
墙角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吹得打旋。
又是错觉?
他蹙紧眉头。一次或许是错觉,两次呢?联想起方才那些学子的议论,一种微妙的不安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不再停留,迅速转身回到楼上房间,再次闩好了门。
坐在书桌前,他却难以立刻静心。那些充满恶意的揣测,墙角的可疑人影,还有李羡那双坦荡带笑的眼睛……种种画面在他脑中交织。
他拿出李羡赠的那块玉牌,温润的玉石握在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李羡说,遇到麻烦,可以亮出这块牌子。
但他不会这么做。
科考之路,终究要靠自己走下去。任何外界的助力或是阻碍,都只是沿途的风雨。
他将玉牌收起,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沉静,摊开了书卷。
无论暗处有什么,无论他人如何议论,他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墨香依旧清冷,笔尖下的文字,是他唯一的依仗和前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