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停止后，看着那变形的舱门，尤赖亚起身就要过去。
突然，他的手臂被抓住了。尤赖亚回头，看到是醒来的杰斯抓住了他。
疼痛使男人的脸色苍白，杰斯艰难地说：“别去。”
尤赖亚没管他，挣开他的手，快步往门口的方向走。
“尤赖亚！咳咳……”杰斯支起上身，又沉重地倒回去，“你不能去，尤赖亚。”
尤赖亚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黄金爪号的船长、他的老师，杰斯·布莱克伍德，总是优柔寡断，脑袋里的思虑比思想家还多。
明明有着强劲的体魄，坚毅的脸庞，却时常愁眉不展，担心小孩子学坏，担心自己的授课不够专业，担心船队孤注一掷的赌注，担心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
现在，他又在忧虑些什么了。
那副身板给他真是白瞎了。
尤赖亚冷淡地开口，“杰斯，你就好好躺着吧，别枉费芙利娅把你救下来。”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钻出舱门，罔顾杰斯在后面虚弱地叫他。
舱门的缝隙不是很大，尤赖亚挤出去颇费了一番功夫。海底人那臃肿的身躯肯定无法通过这道门，只要不再发生那种强烈的震动，里面的人大抵是安全的。
尤赖亚甫一钻出门，就被一股浓重的腥气包围了，他皱眉打量周围。
然而仅仅是这么一撇，他就愣在了原地。
四周的景象，近乎可以用末日来形容。
后方不远处的海上，浓烟滚滚，空气中笼罩着一层血雾，船只和船员的残躯浮在海面上，在火光中燃烧着。
在漂浮的残骸中，尤赖亚见到迪芬号和戴可号的标识，那两艘运输船很大，而且船体被那对船长兄弟涂上了花里胡哨的颜色，所以很容易识别。
“我他妈还在人间吗……”尤赖亚发出感慨。
那两艘运输船也沉没了，意味着现在还在行驶的，就只剩黄金爪号一艘。
这是最坏的情况。
本来他们就失去了烈鸟号，那艘船上搭载了用于爆破矿床的火药，是可以与海底人一战的，可它在一开始就沉毁了。
黄金爪号受到了冲击，被海底人占领，迪芬和戴可号原能成为他们的退路，那两艘运输船体积大，航速也快，而且海底人还没登船，船员们是可以想办法转移过去的。
可是，现在就连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
数量不会连个棒球赛都组织不起来了吧。
尤赖亚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到近处的船舷上有几个黑色的人影，于是朝那里走过去。
离近了，尤赖亚发现那是黄金爪号的船员。他们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随着船只的摇晃，细碎的黑色粉末从眼睛和嘴巴上掉下来。他们全都结晶化了。
“果然是它……”尤赖亚喃喃着，愤恨地咬紧后牙槽。
“啊，啊啊！”这时候，甲板上传来了尖叫声。
听到尖叫声，尤赖亚立刻赶过去。他看到甲板上聚拢了几名船员，数只硕大的海底人包围了他们，但怪物们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求你，别杀我……”一个断了腿的船员匍匐在地，央求着他眼前的丑陋怪物。然而，那怪物看着他，四只眼睛毫无规律地转动，看不出一丝同情一类的情感，只是伸出一条腿，又把他踹了回去。
另一个船员试图从包围圈爬出去，可他只爬到一半，就被其中一个海底人发现。它伸出鳍肢，尖端戳向船员，噗嗤，鳍肢穿透了他的大腿，把他串起来，甩回了包围圈中央。
船员们流血的身躯叠在一起，像堆待燃的干柴。
尤赖亚躲在角落，紧盯着这一幕，“这些该死的，居然把人像牲口一样对待……”
“呜……”
“不要……”
悲鸣不断响起，尤赖亚再也看不下去，提着枪就要冲出去。
而就在这时，一把巨大的镰刀横空出现，悬在船员们的上方，就像断头台的刑剑。
一瞬间，它切割下去，咚一声砸在甲板上，噗嗤，哗啦啦，血像石榴的汁水一样溢开，船员们有的断了手，有的断了腿，还有人被拦腰砍成两半。黑色的晶体瞬间从伤口蔓延，像燃烧的纸一样，病变向四面八方扩散。
哀鸣顿时爆发开来，尖叫声，哀嚷声，哭泣声，人类的意志在此刻低落到谷底。
“妈的……！”尤赖亚瞪红了眼睛，冲到那群怪物的近处。
随着视野的变化，他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靠在船首的桅杆上，巨大的黑镰从背后伸出来，脸上的裂口仿佛咧开的嘴角，猩红的颗粒在里面虫子一般蠕动。
“嘻。”
它再度举起黑镰，啪嗒，啪嗒，粘稠的血液从尖端流下来，巨大的刑具又一次横在船员们的上方。
“不要……”被砍断双腿的人仰面躺在同伴的尸体上，充满泪水的眼睛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哒哒哒——
一阵风掠过，一连串的脚步声在甲板上响起，咔嗒，紧接着是保险打开的声音。
尤赖亚出现在甲板上，立定身体，枪口对准了船首的桅杆。
子弹离膛，爆破声随之响起。
桅杆旁的人形怪物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头颅向后猛然仰去。
打中了吗？
尤赖亚紧盯着那怪物，精神高度集中。
下一刻，只见它又把头摆正了，一滴血没流。脸上的裂口中长出崎岖的牙齿，它们居然生生将那枚子弹叼住了。
真他妈变态！尤赖亚心想。
就在他再度瞄准的间隙，那东西开始行动了。它抬起一只手，指着尤赖亚的方向，骤然间，那些围住船员们的海底人回过头来，一双双白瞳锁定了他。
紧接着，它们像接到什么指令一般，朝小小的人影飞扑过来。
“！”尤赖亚一惊，迅速向后退去。
什么情况？
那个人形的臭虫子能指挥这些海底人？
它们还敢再让人震惊一点吗。
“尤赖亚！！”突然，有人在后方叫他。
尤赖亚回头，循声往上看，只见上层建筑上站着几个人影，正朝他招手。
一条缆绳被放下来，上层建筑的船员喊道：“你在那干什么？！太危险了，快上来！”
围攻过来的海底人已经逼近，尤赖亚权衡一瞬，不得不放弃甲板上那些明显已经没有活路的人，当即跑过去抓住绳子，双脚蹬在舱壁上，在上方船员的帮助下迅速攀登。
那些追逐他而来的海底人嘭一下撞在墙上，鳍肢插进舱壁里，堪堪没能戳中人类的腿。
尤赖亚成功登上上层建筑，转身低头看去，那些鲨鱼头的海底人挤在下面，用可怖的眼睛渴望地看着他，鳍肢高高抬起，求而不得。
看样子，它们还没聪明到学会攀登。
尤赖亚再度看向船首。那条“虫子”依然待在原地，似乎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打算，悠哉的模样宛如在看一场好戏。
“尤赖亚。”一个冷静沉稳的声音在背后唤他。
尤赖亚回身，看到了总船长芙利娅。她站在用于接收信号的基站杆下，脸上沾满血迹，目光冷峻无光，枪拿在手里，手指扣在板机上，是时刻都能发射子弹的紧张状态。
“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出来。”她说。
尤赖亚打量了一下周围，在这还算宽阔的上层平台上，站着二十几个船员，他们占据制高点，警戒地盯着下方，枪声偶然响起，时刻准备击退有可能攀爬上来的海底人。
这些船员中，有不少已经挂了彩，尤赖亚看到他们全都紧绷着，眼里的希冀并不多。
想必，这里的人都看到下面发生了什么，看到那些海底人是如何吃掉他们的同伴，那个长得像虫子一样的怪物又是如何杀人。
“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尤赖亚低声说，“你也知道乖乖待在那里不是我的性格。”
“……”芙利娅盯着他，没说什么。
“我看到戴可号和迪芬号都沉没了。”尤赖亚道，“活着的就只有我们吗？还有下面舱室里的人。”
“嗯。”
“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吗？”尤赖亚征询着总船长的意见，这个女人曾经无数次拯救船队于危难之中，他下意识觉得这一刻她也能像个天神那样拯救他们的小命。
“我们正在驶向雷暴区。”
“雷暴区？”
“杰斯告诉我，它们怕电。”芙利娅音色沉稳，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变过，她显然从杰斯那里得到了一些有关海底人的信息，“但想必，以船上发电机的微弱电量，对付他们只会是杯水车薪。”
“可是进入雷暴区，我们可能就没命了。”尤赖亚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话在当下有多离谱，“嗐……说什么呢，我们能活到现在已经很操蛋地走运了。”
话音落下，尤赖亚看到芙利娅的脸色变黑了一些。
他眨眨眼，想起什么，连忙摆手解释，“呃，芙利娅，我没有，我不是故意说脏话。那个只是——气氛使然！对，气氛使然，哈哈，我这不是看大家都太压抑了……”
然而，脏话并不能使气氛活跃起来，他也知道那是歪理邪说。
尤赖亚干笑两声，有点露怯，他已经快十年没在总船长的面前说过脏话了。在被海底人吃掉和惹恼芙利娅·布拉什之间，尤赖亚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芙利娅板着脸，朝尤赖亚走过来。
尤赖亚紧盯着她，吞了口口水，琢磨着要不真的去喂海底人算了。
突然，女人俯下身来——是的，她比尤赖亚还高一些——手掌托住他的后颈，嘴唇附在耳旁。
“你待在舱室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或早或晚，都有机会漂到岸边。”芙利娅低声说着，沙哑的嗓音像某种古雅有力的乐器，“我们会清理干净船上的海底人，你能得救。”
尤赖亚听到这话，还想辩驳些什么，“所以，我说了——”
“但你是我芙利娅·布拉什的孩子。”她打断了他，声音沉着得犹如大海本身，“所以，来吧。”
她张开双臂，神色冷硬淡漠，银发倒映远处的火光，粘血的面庞仿佛染上某种非人的神性，“活下去，穿越雷暴，和我在大地相见。”
尤赖亚愣了一瞬，在这绝境之中，志在必得地笑起来。
“我会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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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末日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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