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唱。”邵源说,“我想上台,我想唱戏。”
梁贞久久没有出声。
他知道邵源喜欢唱戏。打心底里说,他不能共情这种“想”。在他过去的二十年里,连“不想”也不能有,有的只是“应该”和“必须”。不练功、不上台就要被老梁抽,唱不好也要挨揍,所以你应该好好练功好好唱,必须好好练功好好唱。
如果别人做得好,那你就要做得更好。因为你是我梁兴伯的孙子。
——这是老梁对他说过最多的话。
“我困了。”梁贞缩了缩腿,又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块骨头还是硌脸,但他就愿意躺在这儿,颇有一种让骨头把自己扎清醒的神经质的壮美感。
邵源肩膀稳着,他偏头看向眯眼的梁贞,说:“你楼上不是有个休息室吗。”
梁贞迷迷糊糊地说:“嗯。”
“上去睡。”邵源转头,下巴刮过他的头发,太痒了,他把头转了回去。
“上面太安静了,”梁贞说,“睡不着。”
“什么毛病你。”邵源说。
“我想躺下。”俗话说铁杵磨成针,铁头磨出坑,梁贞感觉自己再这么靠下去脑袋上真的要被削掉一块,“你锁骨真的,好硌。你有这么瘦吗?”
梁贞说着就上手了。
邵源一把抓住他在空中挥舞摸索的手。
梁贞不反抗,只是看着他:“让我躺会儿吧。”
“你这样还怎么威慑小孩啊。”邵源说。
梁贞不说话,手挣脱了出来,枕了一只在脑后,另一只抱着自己的腰,躺下了。
邵源撑着地起来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大腿:“上去睡。”
梁贞睁开了眼,除此之外没别的动作了。
“我跟你一起上去。”邵源站起来,弯腰拉他。
梁贞搭上他的手爬起来了。
-
这样小打小闹、混混乐乐的日子过得尤其快,回过神来,竟然已经九月了。别的地方该开始吹那么一丝丝凉风的时候,广东这儿却还是热得像火烤,还是浇了油烤,烤得噼里啪啦的。
“邵源!”岑创穿着迷彩裤抱着一个篮球就跑过来了。
岑创是他同班的,站方队的时候站他右手边。据这个大嘴巴子自爆,他是外地的,分刚好踩着本科线,报本科太悬,本来已经做了去念民办的决定了,随手一翻志愿书竟然让他翻到广戏这么一个便宜本科,他一拍桌子就来了。
“打球去啊。”岑创把球摔地上,球弹起来,岑创于是表演了一个胯下运球。旁边两个女生看见了,相视一眼笑了。
“我靠?”邵源看了眼外边的阳光,扎眼睛,“不去。”
“缺一个人!”岑创把球抛给他,“快点儿快点儿。”
邵源挡住球“啧”了一声,低头看了眼手表,然后解下来:“就一会儿啊。”
年轻人有股朝气,这话真不是吹的,就像今个儿这让人睁眼睛都困难的太阳底下,七八个篮球场上却没一个空的,一个个兵站在这能煎鸡蛋的地面上等着被烤,争着当最外酥里嫩的那块肉。
场上几个人已经打起来了。岑创把自己球放下跑过去:“来了!”
严纹秀给后边的邵源传球:“计时吗?”
“打半场吧。”刘存志走过来。
“记分!”岑创喊。
“没问题。”严纹秀说。
“我也同意。”刘存志举手,又回头,冲着后边喝水的高大个说,“疯砸!去把梅子他们叫过来!”
封智嘴巴鼓着,举手比了个圈儿,跑开了。
岑创看着邵源。
“打吧。”邵源说,“我不跟岑创一队。”
“那你俩小队长,”严纹秀站到邵源身后,“我跟你。”
“叛徒。”岑创说,“你再也不是我的好妹妹了。”
“严妹我跟你一块儿。”刘存志撞了撞他肩膀。
“啊啊啊啊邵源!”下了场岑创恨不得在邵源面前打滚,“我不就把你骗过来了吗你至于摁着我扣吗!你打得那么爽你不谢谢我你还摁着我扣!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放!”
“安静点儿!”邵源说,“吵死了。”
“啊啊啊啊!”岑创大声叫道。
邵源捡起一片叶子就要往他嘴里塞,岑创立马闭嘴了。
“请我喝水就原谅你的恶劣行径。”岑创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去买。”邵源说。
“我不……”岑创话说一半,拱了拱他,“喂,学长。”
邵源抬头看过去,梁贞背着书站在树荫底下,看着他们这边。
“好像来挺久了。”岑创说,“这时候我知道我该滚蛋了。”
邵源笑了:“变聪明了。”
邵源从岑创包里掏出自己的手表放进口袋,走向梁贞:“等很久了?”
“刚来。”梁贞掏出一瓶矿泉水,“三分很帅。”
邵源接过来喝了一口:“我今天不想吃饭。”
“不饿?”梁贞问。
“太热了没胃口。”邵源说。
-
广戏这学校地偏,交通不方便,面积小,设施旧,饭堂也小,事实证明便宜没好货,大学也一样。好在学校饭堂是有空调的,这一点还是比较人性化。
邵源眼睛好使,一上三楼就看见兰州拉面里有个空调直吹的桌子,推着梁贞让他去占位置。两人坐下了,吃上了。
-
“我不行了我真的有点儿想吐。”岑创手搭在严纹秀肩膀上,扶着他上了楼梯,“我绝对是中暑了。我要是晕了你不能不管我啊严妹……嗯?”
严纹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拖着这个二货上楼。
“啊!”二货发出了绝望的吼声,“严妹。”
“干嘛?”严纹秀把他扶直。
“干嘛!你还干嘛!你看啊!”岑创假装晕倒,“没位置了我们白来了。”
“嗯?”倒下去的前一秒他突然又站起来,“眼镜拿来。”
严纹秀从包里掏出一副黑框挂在他脸上。岑创盯着某个位置看了一会儿:“喂,那是不是……”
“邵源。”严纹秀说。
“还有他学长。”岑创说。
岑创抬头,和严纹秀对视了一眼。
-
“源哥!”岑创一拍桌子,干脆利落地坐下,“好吃吗。”
邵源抬头,岑创坐在他旁边,严纹秀在窗口那边下单。他咬断了面,把碗推上去:“你尝尝?”
“不用。”岑创客气了一下,“我的等会儿就来了。”
“哦。”邵源说着把碗挪回来。
岑创又坐了一会儿。
见邵源完全没开口的意思,岑创把目光投向梁贞。
梁贞懵着抬眼了。
“学长。”岑创说。
梁贞听见,笑了一下。
“能拼桌吗?”岑创问。
梁贞看了眼邵源。
邵源才慢悠悠地说:“你坐呗没人说你。”
“源哥你最好了!”岑创一把搂住邵源,邵源皱了皱眉,含糊着说:“别动!面!我的面啊!”
“哦哦哦哦。”岑创坐直,又对着梁贞笑了笑。
-
吃完了面,邵源跟着严纹秀和岑创回了寝室,梁贞于是自己走了。虽说邵源外宿,但这几天中午还是去了他们宿舍蹭空调。
寝室在六楼,一个寝室四个人。严纹秀和岑创他们的宿舍号是603,住里边的除了他俩还有封智和刘存志。经常和他们一块儿打球的那几个分布在对面宿舍。
岑创一进宿舍就冲向浴室要洗澡。封智和刘存志在吃泡面,一个红烧牛肉,一个番茄汤,香得很,邵源感觉自己能再吃第二顿。
他进来时封智刚好吃完了,站起来去阳台倒水。刘存志抬头:“你又来了,外宿生。”
“对。”邵源坐在他旁边。
“边上凉快去。”刘存志挪了挪椅子,“别挡着我吃面。”
“你现在报住宿还来得及。”刘存志说,“这几天军训还好,以后真开学了你老跑来跑去的多麻烦。”
“梅子他们宿舍还有个空床。”封智进来,说。
“晚点儿再说。”邵源趴在书桌上眯眼。
刘存志看见他这样突然笑了:“我说,你是不是怕待在学校里被女孩偷拍才不住宿的?”
“毛病啊。”邵源换了个把脸全都挡住的姿势趴着,声音被衣服挡着,闷闷地传出来。
-
过后几天都是雨天。第一场雨是在中午来的,起初骂声一片,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对流雨,非但不能降温还能让空气变得更憋闷的那种万人嫌的雨。然而雨下着下着,下个没停,当天就停训了,邵源在宿舍里睡了一个下午,醒来之后脖子都是酸的。
后来那两天他连学校都没去,在家里学了首童谣。词是这样的:
落雨大,水浸街。
阿哥担柴上街卖
……
梁贞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唱,每次他一开口,梁贞就笑。笑完过后梁贞还是拿着高胡给他伴奏,邵源用蹩脚白话唱着那几句词儿。唱着唱着,黑云跑了,太阳又挂上去了,军训就恢复了。
梁贞还是照常,该上课上课,时不时去锦上花露个面,在家里就玩张钊凯送过来的耐造牌小兰花。小兰花让邵源呵着护着,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此外大部分时间梁贞都待在广戏里,有时候没课也往那儿跑。
-
天空又开始泼雨,才晴了没几天。今晚注定是一个提前下训的夜晚。岑创倒是高兴得很,乐呵呵地回宿舍了。
邵源没跟着他们走,一个人蹲在屋檐下等雨停。严纹秀也来了,蹲在他旁边:“等学长呢?”
“干嘛老是这样叫他。”邵源笑了笑,“你怎么不回去?”
“他们都回去了。”严纹秀说,“我没位置洗澡,在外面待会儿。”
操场上的人影一对一对的。
“他叫啥名儿啊。”严纹秀问。
“梁贞。”邵源说,“贞是贞子的贞。”
“忠贞不渝的贞。”严纹秀说,“你就非得用贞子这种东西来组词儿啊。”
“他兄弟就管他叫贞子。”邵源说。
“我送你回去吧。”严纹秀说。
邵源摇头:“没事儿。不用。”
“你要在这儿蹲到下训的点,”严纹秀说,“然后学长过来,你才走吗?”
“用不着。”邵源说,“他会提早来。”
“天气预报说今晚是局部降雨。”严纹秀拿出手机给他看,“就咱们学校周边下雨了,其他地方干着呢。”
“不信你就在这儿等着。”邵源说。
严纹秀掏出一根烟在嘴里叼着。
邵源偏头看了他一眼。
操场上有个落单的人影越靠越近。
邵源笑了笑:“看见没。”
严纹秀扯了扯嘴角:“牛逼。”
“少抽烟,对嗓子不好。”邵源说完这话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