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贞看着他,他看着梁贞,梁贞轻轻抿着唇,邵源竟然从那表情里看出来一丝不好意思,他还没不好意思呢,梁贞竟然抢在他前面。
邵源只能硬着头皮明知故问,“这个怎么了?”
“……你哪儿来的照片?”
“……你到底问不问?”邵源知道他想问的肯定不是这种用门牙都能想到答案的问题。
“我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吧。”梁贞说。
邵源“啊”了一声,笑了,“那倒是。”
有些事儿他希望梁贞能自己悟。
别人说的跟自己感受到的,那是天差地别。
走了两步,邵源回头,直直地看着梁贞。
从看到那张照片开始,梁贞就不对劲,脑子里乱成一团还找不到源头,邵源那一眼好像看穿了他,他看回去也不是,躲开也不是,“怎么了?”
邵源盯着他,靠近了半步,“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梁贞闻到了邵源洗发水的味道,一股很特别的香味。
邵源突然笑了,却不说话。
梁贞心脏止不住地跳,砰砰作响。
这一眼让他有种豁出去了的冲动。
寒潮在这一天来了,气温骤降,风力也大了,吹得人脸疼。邵源不情不愿地起床了,自从梁贞说了杨飞的事情后,他就开始跟着梁贞晨跑,风雨无阻地跑跑跑跑跑……
他添了条围巾,半张脸藏在里面,一拉开门看见了梁贞,“穿这么点儿不冷吗。”
“跑起来暖和。”梁贞拨了拨他的围巾,“装备很齐全啊。”
“必须的。”邵源揣上手机,“走吧。”
一打开外门就是妖魔鬼怪一样抓他脸的寒风,邵源钢铁般的意志动……
“站在这儿干嘛。”梁贞推着他出去了,妖魔鬼怪拿着小斧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砍他,梁贞把门关了,没退路了,钢铁般的意志冻住了,没法动摇了。
跑起来风更大了。
但是身体暖和了。
邵源把围巾扒拉下来压在下巴上,跟着梁贞跑,梁贞在他前面吃了不少风。
到了早餐一条街他俩才停,邵源有点儿喘,走了百来米,跟着梁贞在一家叫荣记的粥粉面饭店里坐下了。
“皮蛋瘦肉粥,”梁贞看了看他,“你呢?”
“一样。”邵源摸着口袋。
穿围裙的人把笔头一戳,笔尖缩进去了,人也走了。
“找什么?”梁贞问。
“手机。”邵源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找到,“八成是丢路上了。”
“我去找找。”梁贞拉上拉链站了起来。
“先吃吧。”邵源手臂一横挡住他的路,“很快上来了,一百买的二手备用机,没人稀罕。我也不稀罕。”
梁贞被他说服了。
正吃着,梁贞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来电人邵源,于是递给了邵源。
邵源接了,刚接通对面就说:“喂?我找邵源。”
邵源愣了愣,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我就是。”
“你手机丢了。”他说。
邵源想起来了,“你是黄毓?”
梁贞看了他一眼。
“嗯。”黄毓捏着手机说,“你在哪儿?”
“早餐一条街。”邵源说,“你在哪儿,我等会儿去找你要吧。”
“不用了。”黄毓说,“我现在过去。”
“会不会太麻烦……”邵源摩挲着勺子说。
“没事。”黄毓说,“顺路。”
没多久黄毓就到了。
“谢谢啊。”邵源接过手机,确实是自己的,一点开就是他和梁贞的合照。
他可算知道为什么黄毓认出来这是他的手机了。
“吃早餐么?请你。”他说。
“不用。”黄毓还是一如既往地话少,明明做了好事儿却不太搭理他。
邵源也懒得客套了。
黄毓走去点单,“干炒牛河,云吞面。”
那老板瞥他一眼,拿起板子写字儿:“大的小的?”
“小的。打包。”黄毓付了钱,在邵源对面,梁贞旁边坐下了,“没位置了,介意吗?”
“坐吧。”邵源说。
梁贞低头吃粥。
“你怎么还在这儿。”邵源问。
“我住这儿。”黄毓没什么感情地说。
邵源点了点头。
很快他早餐好了,人就走了。
黄毓提着两袋早餐,前面是一个小区,这个小区,环境说不上多么好,却已经是寮步镇顶配了。以他的那点儿积蓄,压根儿租不起。
他拐了个弯,钻进旁边一条阴湿、狭窄的巷子里,巷尾有扇绿色的门,已经掉漆了,一年四季敞开着,像个不怎么好看的摆饰,摆在那儿告诉过路人住这里的人的贫困。
尽管不会有人刻意从这儿走过。
他进了楼道。
此楼道仅一人宽,而且陡。
楼与楼之间有个极其窄小的平台,只站两个人就满了,偏偏还挂了个消防栓,贴满小广告,还分走了一点儿空间。
他把钥匙插进锁眼里。
门开了。
客厅里没人。
他敲了敲房门。
正准备拧开的时候,门开了。
出现了一张略显疲惫的、祥和的脸。
“晚晚姐,”黄毓愣了愣,“你又来了。”
何晚笑了笑,“嗯。来陪你妈说说话。”
“吃点儿早餐吧。”黄毓说着看向坐在床上的他妈,明明才四五十的年纪,看着却颓废得像半截入土的人儿。
毕笑阳掀起被子想下床。
“别下来了,”黄毓把云吞面给她端过去,“在床上吃。”
“哎,”毕笑阳说,“弄脏了怎么办。”
“我洗。”黄毓说,“晚晚姐,吃点儿?”
何晚推开了他递过来的干炒牛河:“不用,我吃过了。你吃。”
黄毓搬了张凳子坐下吃起来。
“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酷哥。”邵源说。
“没冤枉他。”梁贞笑了笑,“是挺酷。”
邵源点点头:“热心酷哥。”
“我看他有点眼熟。”梁贞想了想,还是说。
“嗯?”邵源抬起头,看着他。
“没什么。”梁贞摇摇头。
邵源没多想,最后一口粥下肚,他看梁贞碗里也空了,就围上围巾,“回去吧。”
“今天这么急?”梁贞跟着他。
“嗯。”邵源拉了拉围巾,“收拾行李。”
“啊。”梁贞愣了愣跟在后面。
“我妈要我回去。”邵源说。
“几号?”梁贞问。
“十五号。”邵源说,“明天。”
“好突然。”梁贞说。
邵源偏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把头转回去,眼睛眯起来,今天风很大。
他不告诉梁贞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
他们很少聊起这种话题,没什么机会顺其自然地说出口,也不能刻意去说,不然就很……刻意。
而且他也有点儿舍不得。
“如果我今天没问你是不是还打算不告而别啊。”梁贞说。
邵源笑了笑:“我是不是让你少看点儿玛丽苏小说。”
梁贞跟着笑了下,又问:“怎么回去?”
“飞回去。”邵源把手塞进口袋里。
也没多暖和。
晚上。
邵源从衣柜里面抱出来几件厚衣服,棉衣卫衣毛衣,一件一件地放进箱子里。冬天的衣服厚重,他的箱子又不大,装进去好不费劲儿。
他合上箱子,又摊开。
装满衣服的箱子砸在地上的声音相当响亮。
邵源仰面跳上床。
他家里没什么缺的,日用品也好衣服也好,这方面刘会平和邵致很细心,定期都会买新的,保他够穿够用,保他日子过得舒服。
尽管他从来不穿那些衣服。
他只穿自己买的,放在那间小出租屋里面那个小小的木制衣柜里的,活动价还买三送一的那种衣服。
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衣服。
用的他也自己带。
上学的时候就去出租屋里住着,放假了,刘会平要求他回家,他就把东西都打包带回去,住一两个月再把东西打包带回来。
可是看着现在已经被盖上了冷清的烙印的房间,他就有种空手回去,什么都不带的冲动。
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带了。
想留下一些东西在这儿陪梁贞过年。
他狠狠地踹了空气两脚,坐起来,正想把那些衣服归位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估计是梁贞。
除了梁贞也不会有别人了。
他走过去开门。
“吃饭。”梁贞冲他笑了笑。
邵源反手关门,饭都盛好了,“这么多菜我俩吃得完吗?”
“吃不完我明天吃。”梁贞说。
邵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声音也没别的动作,但就是看得邵源心里难受。
两人在一股淡淡的离别愁绪萦绕之下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邵源跟着梁贞上楼看了会儿电视。
梁贞洗了串葡萄放在前面,也坐下一起看。
是个喜剧节目,但一点儿都不好笑。
他干脆躺着看,躺着躺着就有点犯困,离别前的最后一晚在沙发上睡着了,怎么想都可惜,他往嘴里塞了两颗葡萄又坐起来。
“无聊?”梁贞问。
“废话。”邵源说,“没看见我刚才都要睡着了吗。”
“我觉得挺好笑的啊。”梁贞说。
“我看出来你这么觉得了。”邵源说,“我去外面吹会儿风。”
月朗星稀的夜晚。
晚上的风比早上的更有杀伤力。他抓着邵无名晃了晃,确保它不会被风吹倒才靠回到石栏上。
他垂着眼看百家灯火。
医院里也亮着灯。整夜整夜地亮着。邵源从没见过那儿熄灯。
他缩了缩脖子,一转身,梁贞来了,带着他的围巾。
“太及时了。”邵源接过来绕了两圈,见梁贞手里还拿着什么,背在身后,他看不见。
梁贞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嗔怒似的,说:“邵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怎么?”邵源笑笑,“舍不得我啊。”
“舍不得。”梁贞说。
邵源愣了愣。
梁贞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你这弄得我……”邵源说,“怪不好意思的。”
梁贞笑笑,“我以为你会待晚一点儿再走,至少待到生日。”
“你知道我生日?”邵源有些意外。
“嗯。”梁贞说,“厉不厉害。”
邵源低头笑了笑。
“别光笑啊。”梁贞说。
邵源抬起头看他:“所以手里的是礼物?”
“聪明。”梁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是个锥形瓶,瓶里插着几株小苗苗。
“这什么?”邵源看着那几个苗茬问。
“菊花。”梁贞说。
“张钊凯跟你说过的那个。”梁贞曲起手指挠了挠鼻梁,说:“我本来是想十七号那天再拿出来的,但是你明天就走了,所以只能提前送了。”
“看着不太像啊……”邵源说,“它和菊花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叶子是绿的。”
“你是觉得它丑吗?”梁贞有点儿伤心。
“它不丑吗?”邵源反问。
“丑。”梁贞看着那几根颤颤巍巍的苗,真没法反驳。
“那不就是。”邵源说完又拍拍他,“不过我很喜欢。”
“嗯?”梁贞偏头。
“我说我很喜欢。”邵源说。
梁贞看着他笑了笑:“嗯。以后长开了会变好看的。”
“这可是你说的啊。”邵源说,“要是还这么丑……”
“不会的。”梁贞说,“这可是最漂亮的种。”
“菊花里还有选美这一说呢?”邵源说。
“人选出来的。”梁贞说。
“你选的吧。”邵源说。
“是。”梁贞说,“相信我的眼光。”
“我本来没多忐忑的。”邵源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担心起来了。”
“我的审美还不错。”梁贞说。
“也只能这样祈祷了。”邵源说,“养多久了?”
“你不是送了我一支桂花么。”梁贞说,“就那时候开始着手,从第一步做起,失败了一回,这一株算下来应该有一个月了。”
他挺早就知道邵源生日了,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直到邵源折了支桂花,他就受到了启发,邵源还挺喜欢花花草草的,干脆就做个植物组织培养好了。
邵源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已经特别感动,有人默默记住了自己的生日,还准备了礼物,这是份难得的心意,更重要的是,送礼的人是梁贞,是他喜欢的人。
“真的谢谢你啊。”邵源说。
“嗯。”梁贞笑了笑,“不用说那么多次。我记住了。”
邵源看着他,张开了手,“那抱一下?”
梁贞立刻拥了上来。
“我突然觉得这苗短茬茬的样子也没那么丑了。”邵源放开他,盯着瓶里说,“怪可爱的呢。”
“它已经长根了,过几天就能种到土里去了。”梁贞说。
“交给你了。”邵源拍了拍他肩膀,笑了。
“那是自然。”梁贞说完又心虚起来,“不过我其实没把握……”
“自信点儿嘛。”邵源说,“都到这一步了。”
梁贞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突然有点儿担心。万一你真的不喜欢那个种怎么办。”
虽然他真的选了很久。
“哪儿的话,送都送了你担心这个。”邵源笑着说,“我刚刚说着玩儿的,它什么种我都喜欢。”
“真的?”梁贞转过头来说。
“真的。”邵源看着他说,“喜欢。一定喜欢。你想啊它这短苗时期这么丑我都喜欢,以后开了花我不得捧在心尖尖上啊。”
“也是。”梁贞笑了,“说好了啊再丑你也得给我养着。”
“嗯,再丑我也养着。”邵源说。
两人相顾无言。
邵源趴回去,梁贞站在他旁边,这株菊花是他最近最大的心事,了却了,一身轻松,脑子也跟着放空了。
喜欢。
一定喜欢。
这句话梁贞是看着他说的。
好像对上了。
唇语课没白上。
可是相似的嘴型那么多。
合照。
暗恋对象。
冰雪大世界。
那天的游园。
或者更早一点。
八月十六。
好像还能再早一点。
数不过来了。
一些纠结很久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突然之间明白了、清晰了。一瞬间,那根线搭上了。如同山洪爆发,惊天动地。
“邵源,”他开口,“你是不是……”
喜欢我。
梁贞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转回去。
邵源怔怔地看着他。
梁贞知道了。
前方是一片矮房。
有辆三轮车咿咿呀呀地开进来了,车上放着个孩子,开车的男人头顶亮着光。
梁贞知道了。
梁贞知道了。
他顿时感到很沉重。
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尽管他知道梁贞喜欢他,尽管……很多尽管,到这一刻都无法再成立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会惶恐的。
他早就尝过这味道了,在他一发现的时候,只不过后面的惶恐,都被他慢慢窥见的梁贞的心意掺了糖,他就越发沉浸在蜜罐里了。
喜欢是一码事,接受又是一码事。
他不知道梁贞会给他一棒子,还是一颗糖。
万一梁贞就是不愿意呢?
但他知道这一天早晚要到来。
就像冬天之后的春天,春天之后的冬天。
邵源最后还是闭嘴了。
作为悲催的过来人,他知道梁贞现在需要时间。今晚是一个不错的契机,他马上要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了,梁贞可以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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