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白大褂
药味是从门缝里钻进来的，苦得发涩，像陈年的胆汁。我攥着那枚刻着“陈”字的玉佩，指腹把玉面磨得发烫，衣柜里的指骨项链还在晃，每节指骨都泛着青白，像在数着什么。
对面三楼的火光映在窗玻璃上，把302照得忽明忽暗。我摸到床底的撬棍，金属柄上还沾着废品站老板的血，已经半干，发成了暗褐色。门把转动的瞬间，我躲进衣柜，福尔马林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李静的头发缠在我手腕上，细得像钢丝，越勒越紧。
“陈默？”白大褂的声音在屋里转了圈，带着笑意，“我知道你在。”脚步声停在衣柜前，他的影子投在门板上，手里的玻璃瓶晃出液体的声响，“该换药了，周三的剂量，不能少。”
我盯着他影子里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虎口处有块浅疤——录像带里往水杯里倒东西的那只手，就是这样。衣柜门板突然被拍了下，震得指骨项链“叮”地撞在柜壁上，像李静在笑。
“你母亲当年找我时，说只要能让你忘了0713，什么都肯给。”他的声音贴着柜门传来，带着黏腻的热气，“她把李静送来时，那姑娘还攥着你的发绳，说要替你活着……多傻。”
发绳？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长短和李静的标本瓶里那缕正好齐肩。衣柜深处的暗格突然硌到后背，是块松动的木板，撬开时掉出个药瓶，标签上写着“镇静剂”，剂量是常人的三倍，瓶底刻着个极小的“林”字——是白大褂的姓，林医生。
外面传来翻东西的声响，《刑案汇编》被扔在地上，书页哗哗作响。“铁柜里的录像带，你看了吧？”林医生的声音突然拔高，“你母亲真是疯了，以为藏起这些就能护着你？她冲进火海时，手里还攥着你的胎发，烧得像团黑灰……”
胎发？我想起废品站铁柜里的油布卷，那些花白的头发里，确实混着几缕细软的黄毛，当时以为是哪个老人的，现在想来，是母亲的头发缠着我的胎发，一圈圈，像个解不开的结。
衣柜门突然被拉开，林医生的白大褂上沾着火星，嘴角的痣在火光里泛着红。“跑什么？”他举起针管，针尖闪着冷光，“你烧了账本，杀了张磊，埋了王二，现在又多了个废品站老板……这些债，总得有人认。”
我猛地把药瓶砸过去，他侧身躲开时，白大褂的下摆被火星燎着，露出里面的衬衫，领口别着枚徽章，和铁柜里那枚“先进工作者”一模一样，只是编号被烧得模糊，隐约能看见“0713”。
“你也是河工？”我捡起地上的撬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笑了，笑得针管都在抖：“我是看着你父亲把胭脂河的堤坝偷工减料，看着他把河工的工钱塞进自己口袋的。0713那天，我本想杀了他，没想到你先放了火……”
撬棍砸在他肩上时，我看见他后颈有块烫伤，形状像半个“囍”字，和王大娘银镯子上的那个正好能拼上。“你认识王大娘的孙儿？”我追问时，他突然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力气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
“那个被冲走的婴孩，”他的指甲陷进我皮肉里，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是我儿子！你父亲溃堤那天，我抱着他在胭脂河边上，被你家的打手推进水里……”
窒息感涌上来时，我摸到他衬衫口袋里的东西，是半片海棠花瓣，干得像块玻璃，和周姑姑那半片正好凑成整朵。原来他也认识周姑姑，这些人，这些事，都被根无形的线串着，线的尽头是0713，是胭脂河的水，是通济桥底的白骨。
楼后的流浪狗突然疯叫起来，远处传来警笛声。林医生的脸色变了，转身往窗户跑，白大褂被风吹得像只张开的鬼爪。我扑过去拽住他的衣角，衬衫撕裂时，掉出张照片，是他抱着婴孩站在海棠树下，婴孩的银镯子上，红绳拴着半片花瓣，和王大娘的那半正好对上。
“他叫念念……”林医生的声音突然软了，像块被泡透的海绵，“我总想着，等他回来，带他看海棠花……”
警笛声越来越近，他突然挣脱我的手，从窗户跳了下去，白大褂在空中划过道弧线，像只折翼的鸟。我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他落在对面三楼的火海里，惨叫声被噼啪的燃烧声吞没，最后只剩下那半片海棠花瓣飘上来，粘在我的脸上，带着烟火的焦味，像个滚烫的吻。
302的灯突然灭了，墙里的“滴答”声停了。黑暗中，指骨项链在门把上轻轻晃，衣柜里的标本瓶碎片反射着远处的火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眨。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背面的“陈”字被汗水浸得发烫，像要烙进皮肉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警察，他们举着灯照进来，光柱扫过地上的血迹，扫过《刑案汇编》上的血字，最后停在我脸上。
“陈默，跟我们走一趟。”
我抬头时，看见对面三楼的火光里，有个影子站在窗前，穿着母亲的蓝布衫，怀里抱着个襁褓，正对着我笑，像无数个阴雨天里，周姑姑绣平安符时，指尖微微发颤的模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