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镜中理发师
铁桶里的灰烬还在冒烟，像块烧不透的炭。我用树枝扒拉时，挑出半把烧焦的梳子，齿间缠着几缕蜷曲的黑发，烧得像团揉皱的纸。这梳子的形状很眼熟——和老太太藤椅旁那把雕花木梳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个齿，缺口处嵌着点暗红的东西，像没烧尽的血。
“是老马的梳子。”老太太用木杖把梳子扒到一边，铜铃晃得有气无力，“第一个租客，理发师，总爱在储物间给‘客人’剪头发。那些红绳上的头发，多半是他剪的。”她往衣柜镜子瞥了眼，镜面不知何时变得光洁，照出我身后站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手里举着把剪刀，正对着我的后颈。
我猛地回头，人影却消失了，只有镜子里的“我”还举着剪刀，嘴角的裂口比昨天更深。镜面上蒙着层薄灰，用手一抹，灰里竟混着些碎发，长短不一，像刚剪下来的。
傍晚去巷口买烟，杂货店老板突然指着我的后颈：“你这头发咋缺了块？像被人硬生生薅掉的。”我摸过去，果然有块头皮火辣辣地疼，沾着几根断发，长短和铁桶里那缕蜷曲的黑发正好匹配。
回到出租屋，看见衣柜镜子前摆着把木梳，正是老马那把，只是多了个齿，补上的齿是用红绳缠的，绳末端拴着片碎镜。梳齿间缠着根红头绳，和老太太编的那些不一样，粗得像根细麻绳，上面沾着点发蜡，是理发店常用的那种。
“他在找自己的剪刀。”老太太不知何时进来了，手里捧着个铁皮盒，打开时一股发油味涌出来，里面是十二把生锈的剪刀，每把都缺个齿，“老马当年总说，镜里有个‘完美客人’，头发又黑又密，就是不肯露脸。他为了剪到那头发，把自己的手指剪了个口子，血滴在剪刀上，从此剪刀就认主了。”
我拿起其中一把剪刀，缺齿的缺口处果然有个细小的血槽，用指甲刮了刮，掉出点黑色的粉末，和铁桶里的灰烬一个味道。镜子里的“我”突然举起剪刀，对着自己的手指剪下去，鲜血顺着镜面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映出个穿白大褂的人影，正蹲在血泊里捡头发。
“他把客人的头发藏在镜后面了。”老太太用木杖敲了敲镜面，发出空洞的响，“上次修水管的师傅说，这镜子是嵌在实心墙上的，可敲着像空的。”她突然压低声音，“你没发现吗？每次剪头发，储物间就会多根红绳。”
我想起那些红绳上的头发——有长有短，有黑有白，其中一根上还缠着半片染成金色的发片，像理发店淘汰的假发。镜子里的人影突然转身，白大褂上沾着些碎发，胸口别着个铭牌，写着“马”字，被血浸得发乌。
“他要凑齐十三把完整的剪刀。”老太太把铁皮盒盖紧，盒底发出“咔啦”声，像有东西在动，“每把剪刀缺的齿，都在镜里那客人头上。老马当年就是想把齿全找回来，才被拖进镜子里的——你看他的梳子，补上的那个齿，其实是他自己的指甲。”
我摸向镜子里“我”的手指，果然少了个指甲，伤口处渗着血，滴在红绳上，把麻绳泡得发胀。突然听见储物间传来“咔嚓”声，像剪刀剪东西的动静。冲过去时，看见地上的红绳球滚到了角落，散开的绳上缠着缕乌黑的长发，长及脚踝，发尾系着个银质发夹，上面刻着个“雅”字。
是小雅的头发。我想起她照片里扎着马尾的样子，发尾确实有个银夹子。这头发却比照片里的长太多，像在镜里长了三年，一直等着被人发现。
“他找到‘完美客人’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铜铃第一次没响，“老马当年没剪到的头发，是小雅的。她总去他店里洗头，说要留长发当嫁妆……”
镜子里的人影突然举起剪刀，对着那缕长发剪下去。“不要！”我扑过去撞向镜子，镜面“哐当”一声裂了，人影在碎片里扭曲成无数个，每个都举着剪刀，对着自己的头发乱剪，黑发扬起时，像无数只手从镜里伸出来，要抓住什么。
铁桶里的灰烬突然炸开，半把烧焦的梳子飞出来，正好砸在镜子碎片上。梳齿间的黑发突然活了过来，顺着碎片往镜里爬，缠住那些举着剪刀的人影，把它们往深处拖。人影发出凄厉的尖叫，像被无数根头发勒住了喉咙。
天亮时，镜子碎片上的血迹干了，变成暗褐色，像张褪色的旧照片。我在碎片里找到个银质发夹，“雅”字被血浸得发亮，夹着缕乌黑的长发，长度正好到肩膀，和小雅照片里的马尾一模一样。
老太太把发夹放进铁皮盒，和十二把剪刀摆在一起。盒底的“咔啦”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梳头声，像有人在镜里，正给小雅梳头发。
收拾铁桶时，发现灰烬里多了把完整的剪刀，十二道缺齿全补上了，补齿的材料是十二根红绳，每根都拴着片碎镜，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十二只眼睛在眨。
镜子的裂痕里，不知何时长出几缕黑发，顺着墙缝往外钻，缠在我的脚踝上，像在说“该剪头发了”。镜中的“我”举着那把完整的剪刀，对着我笑，嘴角的裂口终于合了起来，露出颗金牙，和老马当年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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