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骨殖
腐臭味是从第四天早上开始弥漫的。
不是那种垃圾堆的馊臭,是带着甜腻的腥气,像夏天捂坏的肉,混着楼道里的霉味,从二楼空屋的门缝里渗出来,顺着楼梯往上爬,钻进每一户的窗缝。
我被这味道呛醒时,天刚亮。窗帘没拉严,一道晨光斜斜地打在地板上,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每一粒都裹着那股腥气,在光里扭动,像活着的虫子。
“妈的,什么味儿?”
楼下传来老王的骂声,伴随着踢门的巨响。他大概又喝多了,脚步虚浮地在二楼走廊转圈,胶鞋碾过积水的声音黏腻得让人头皮发麻,“哪个龟孙在楼道里扔死老鼠了?”
我摸出枕边的军刀,指尖划过冰凉的刀刃。这几天我总在做同一个梦——李静从衣柜缝里钻出来,白裙子上的血滴在我脸上,她的头发缠着我的脖子,嘴里呵出的气带着腐味,一遍遍问:“我的眼睛呢?你把我的眼睛放哪儿了?”
梦里我总能摸到她的眼窝,空空的,像两个潮湿的洞。
“小陈!小陈!”老王的吼声在三楼炸开,他的脚步声咚咚地往上冲,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灰,“你闻见没?这味儿邪乎得很!是不是你屋里……”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我打开门时,正撞见他举着根撬棍站在门口,眼里的醉意混着惊恐,像见了鬼。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军刀上,喉结猛地滚了滚,“你……你拿这玩意儿干啥?”
“削苹果。”我举了举另一只手里的苹果,果皮被削得极薄,连成一条不断的线,垂在地上,像条暗红的蛇,“王哥要不要?”
老王的脸瞬间白了,往后缩了缩脚,撬棍“哐当”掉在地上。他盯着我脚边的果皮,又猛地看向二楼,声音发颤:“那……那空屋里是不是有东西?前几天我就听见响……”
我没接话,低头咬了口苹果。果肉的甜混着嘴里的铁锈味,奇异地让人安心。二楼的腥气越来越浓,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人的肺叶往死里挤。
突然,老王尖叫一声。
他的目光越过我,死死盯着301门口——那里堆着的破行李箱不知被谁翻开了,露出里面几件发霉的衣服,而衣服上,正趴着一只肥硕的老鼠,嘴里叼着块暗红色的东西,细看像截指甲。
“啊!”老王连滚带爬地往楼下跑,“有老鼠!有死人!报警!快报警!”
老鼠受惊,叼着指甲窜进了二楼空屋。我看着它消失在门缝里,突然想起李静的指甲——那天拽她尸体时,她右手的小指指甲断在了我手心里,我随手扔在了空屋的角落。
原来它们会自己找回来。
警笛声是在半小时后响起的。红蓝交替的光透过楼道的窗户打进来,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像李静裙子上未干的血迹。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跟着老王上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眉眼很深,看人的时候像在解剖,他就是林警官。
“王德胜,你确定闻到尸臭了?”林警官的声音很沉,带着股烟草味,目光扫过二楼紧闭的房门,像在掂量这扇门的重量。
“确定!肯定是张磊那小子!他把李静杀了藏起来了!”老王的声音还在抖,指着空屋的门,“就在里面!我敢肯定!”
林警官没说话,只是示意年轻警察开门。门轴早就锈死了,年轻警察用了很大力气才推开条缝,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腥气立刻涌出来,两个警察都皱起了眉。
“你在这儿等着。”林警官对老王说了句,拔出配枪,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我靠在302门口,看着那扇门慢慢打开,露出里面漆黑的角落。阳光被杂物挡住,只有几缕从窗缝挤进去,照亮空中飞舞的尘埃,每一粒都闪着诡异的光。
突然,屋里传来年轻警察的干呕声。
紧接着是林警官的低喝:“别乱动!保护现场!”
老王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啊……”。他的裤腿湿了一片,一股尿骚味混着尸臭,在楼道里弥漫开来,像给这场闹剧加了味调料。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修剪得很短,缝里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血迹。那天清理空屋时,我用消毒水擦了三遍,连地板缝都用牙刷刷过,可指尖总像沾着什么,黏腻的,洗不掉的。
“你是这里的住户?”
林警官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面前。他的眼睛很亮,像淬了冰,死死盯着我的脸,“张磊和李静失踪前,你最后一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
“上周。”我把啃剩的苹果核扔进楼道的垃圾桶,核上的牙印很深,“张磊欠房租,王哥来吵过架。”
“听见什么异常动静吗?比如吵架、打斗?”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军刀上——我刚才削苹果时忘了收起来。
“没有。”我把刀揣进兜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这楼晚上很吵,醉汉唱歌,夫妻吵架,听不清什么。”
林警官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几秒,又扫过302的门,像要透过门板看穿屋里的一切。“你住302?”
“嗯。”
“我们可能需要进去看看。”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的心猛地一沉。屋里的标本瓶还在衣柜最底层,用黑布盖着,里面的指骨和照片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还有那天从李静头发上扯下来的发丝,被我夹在那本刑案汇编里,夹在“断之以刃”那一页。
“可以。”我转身掏钥匙,手稳得像在图书馆翻古籍。
警察搜查的时候,我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们打开衣柜,翻动书本,检查床底。年轻警察的手碰到标本瓶时,我的呼吸顿住了——他拿起瓶子,对着光看了看,里面的指骨在阳光下泛着惨白,像块普通的骨头标本。
“这是什么?”他举着瓶子问林警官。
“古籍修复用的标本。”我平静地说,“有些旧书里会夹着动物骨骼,用来研究当时的装帧材料。”
林警官走过来,接过瓶子仔细看了看,又翻了翻那本刑案汇编。他的手指划过书页里的银杏叶,停在夹着发丝的那一页,目光锐利如刀。
“你在图书馆工作?”
“嗯,古籍整理。”
他把书放回书架,没再追问。可我知道,他没信。他的眼睛里藏着怀疑,像颗种子,埋在土里,迟早会发芽。
警察离开时,法医正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从空屋里出来。白布下面凸起的轮廓很清晰,像个被折断的玩偶。老王瘫在地上,被两个警察架着拖走,嘴里还在胡喊:“是李老太显灵了!她带走了他们!”
楼道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那股挥之不去的腥气,钻进墙里,钻进地板缝里,成了这栋楼的一部分。
我坐在空屋里,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杂物。林警官他们没找到我藏在房梁上的东西——李静的眼睛。那天清理时,我发现她的左眼掉了出来,滚在墙角,像颗沾着泥的玻璃珠。我把它装在小玻璃瓶里,塞进房梁的裂缝,用水泥封死。
“你的眼睛在这里。”我对着房梁轻声说,像在回答梦里的质问,“在这里看着,谁还敢制造噪音。”
房梁上有水滴下来,落在我手背上。不是雨水,是房梁朽木里渗出来的汁液,黏腻的,带着股陈腐的腥气,像谁的眼泪。
傍晚时,我去了趟图书馆。古籍室里空无一人,阳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投下巨大的光斑,尘埃在光里跳舞,安静得能听见书页自己翻动的声音。
我翻开那本刑案汇编,李静的发丝从书页里滑出来,落在“绞刑架”的插图上,像给木架缠上了根黑绳。旁边的空白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行小字,是我的笔迹,歪歪扭扭的:
“余音未绝,当断其喉。”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大概是被警察的担架撞坏的。黑暗里,那股腥气越来越浓,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从墙缝里,从地板下,从房梁上。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林警官的眼神,老王的尖叫,空屋里的腐臭,都在告诉我——猎杀开始了。不是我猎杀他们,是他们在嗅着血腥味,一步步向我逼近。
但没关系。
我有足够的耐心。
就像等待古籍里的字迹慢慢浮现,等待标本瓶里的骨殖渗出油脂,等待这栋楼彻底腐烂,把所有秘密都埋进地基里。
我合上书本,指尖在“喉”字上用力按了按,直到纸页凹陷下去,像个永远填不满的洞。
窗外的风卷起落叶,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我摸出兜里的军刀,在昏暗中,刀刃泛着冷光,映出我眼底那片越来越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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