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镜中影
玻璃碎片在地板上闪着冷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牙。我蹲下去捡，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碎片上，映出个扭曲的红点——像李静指骨瓶里泡胀的血渍。
衣柜的木板缝里还在往外渗头发，黑黢黢的，缠在标本瓶的铁丝架上，像给瓶子套了层网。我找来撬棍，沿着缝隙往下凿，木屑飞溅中，露出个巴掌大的洞，里面塞着团旧棉花，棉花里裹着张照片。
是张合影。老王坐在中间，左边是王二，穿着崭新的工装，胸前别着“先进工作者”的徽章；右边站着个女人，梳着齐耳短发，手里拎着个粉色保温杯——是李静！她的劳保手套搭在老王肩上，指尖露出截，和我标本瓶里的指骨弧度一模一样。
原来他们认识。
照片背面有行字，用圆珠笔写的，墨迹洇了边：“0713，查302。”
0713到底是什么？我翻出老王床板上的木牌，对着灯光看，牌上的刻痕比照片上的字深，像用指甲反复抠过。突然想起张磊的手机，被我泡在消毒水里，还没来得及处理。
手机早就开不了机，我拆开后盖，电池槽里贴着张小纸条，上面也写着0713，后面跟着串地址：“城郊废品站，铁柜3号。”
废品站？张磊欠的赌债，债主就是废品站的老板。我曾在楼道里撞见过他们吵架，老板揪着张磊的衣领，骂他“拿了东西不还钱”。当时以为是赌资，现在想来，或许不止。
处理掉玻璃碎片时，发现镜子的木框里藏着东西。是卷录音带，贴着标签：“302夜谈。”我找出张磊的旧录音机，磁带转起来时发出“滋滋”的响，接着传出个熟悉的声音——是我自己的。
“……李静的头发得处理干净，墙缝太深，水泥填不实……”
“……老王的牙床别煮太久，不然咸菜屑就没了……”
“……张磊的指骨串起来好看，像庙里的佛珠……”
我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这是我夜里自言自语的话，谁录的？录音机一直在我抽屉里，没被动过的痕迹。
磁带转到尽头，突然冒出段陌生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门轴：“他在模仿你说话……镜子里的他……”
是王二的声音！他什么时候录的这段？
我猛地看向衣柜上的穿衣镜——镜子碎了，但边框还在，碎玻璃的反光里，似乎有个影子在动。比我的影子瘦，脖子歪着，像被拧过的毛巾——是王二断了的脖子！
“你看，他在学你捡碎片。”王二的声音从录音机里钻出来，混着磁带的杂音，“他早就想出来了……从你把张磊的头塞进冰箱那天起……”
冰箱！我冲过去打开冷冻室，那颗头颅还在，眼睛的窟窿对着我，但嘴角好像动了动，咧开个诡异的弧度。旁边的抽屉里，物业师傅的断指不知何时被摆成了“0713”的形状，指骨白森森的，像四道刻在冰上的痕。
楼后的狗吠声突然停了。死一般的寂静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撞得胸腔发疼，像有人在里面敲鼓。
走到窗边，对面三楼的蓝布帘又拉上了，但这次没拉严，露出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不是人的眼，瞳孔是竖的，像猫，却闪着红光，在黑暗里亮得吓人。
我抓起望远镜，镜头里的眼睛突然眨了下，眼白上布满血丝，像爬满了红线。而眼睛的主人，穿着件褪色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是那个烧死在对面楼里的女人！报纸上登过她的照片，说她疯了，放火烧死了全家，自己也没跑出来。
她没死？
望远镜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下，镜头歪向楼顶。水箱的盖子不知何时被掀开了，老王的尸体浮在水面上，肚皮朝上，像只翻过来的白气球。而水箱边缘，蹲着个黑影，正用手往水里按什么，水花溅起来，沾在黑影的脸上，像贴了层湿纸。
是王二！他的断胳膊不知何时接好了，用铁丝绑着，扭曲地举着，像只僵硬的翅膀。
我冲出房门，往楼顶跑。楼梯间的声控灯全灭了，黑暗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后拖，像被长头发缠住了脚。摸到楼顶的门时，手心全是汗，门把手上沾着黏糊糊的东西，凑到鼻子前闻，是福尔马林的味。
水箱边的黑影不见了。水面恢复了平静，老王的尸体沉了下去，只露出只脚，脚趾甲缝里的泥被泡得发白，像掺了石灰。我往水箱里看，水浑浊得很，底下似乎有东西在动，黑压压的一片，像挤满了鱼。
突然，一只手从水里伸出来，抓住我的脚踝。是老王的手！皮肤泡得发涨，指甲缝里的泥蹭在我裤腿上，留下道黑印。我踹开他的手，他的头跟着冒出来，嘴张得老大，里面没有牙——牙床被我取走了，黑洞洞的，像个漏风的窟窿。
“0713……”他的喉咙里冒泡，声音糊在水里，“是……放火的日子……”
放火？我想起对面楼的火灾，报纸上写的日期就是7月13日！
老王的手又缠了上来，这次更紧，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我挥起撬棍砸下去，他的胳膊“咔嚓”一声断了，掉进水里，激起一片水花。水花里，我看见无数只手在动，李静的、张磊的、物业师傅的……都在水里伸着，像要抓住什么。
我转身往楼下跑，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像有人跳进了水箱。跑到三楼时，看见301的墙洞前站着个黑影，正往洞里塞什么，动作很轻，像在埋东西。
是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她的头发很长，拖在地上，沾着血和泥，和李静的头发缠在了一起。她往洞里塞的，是卷录音带，和我在镜子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他们都得进去。”她转过身，脸被头发挡着，只露出只眼睛，红得像血，“包括你。”
我举起撬棍，她却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在刮墙：“你以为你杀的是他们？你杀的是你自己啊……”
她的手往墙上指，墙洞里的黑暗突然亮了起来，映出里面的东西——是面镜子，镜子里的我，脖子歪着，用铁丝绑着断胳膊，正往水箱里按什么，脸上沾着水花，像贴了层湿纸。
《刑案汇编》从口袋里掉出来，落在301的血渍上。新的一页，不知何时被写上了字，字迹歪歪扭扭，像用指骨划的：
“镜中是你，亦是余烬。”
楼后的狗又开始叫了，这次的声音很怪，像人在学狗叫。我回头看，302的窗户开着，穿衣镜的碎片在月光下闪着光，每个碎片里，都有个我，举着撬棍，对着自己的影子，狠狠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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