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摆动,把南城初夏的雨幕切成一片片模糊的水痕。陆沉舟把车停进市局大院时,雨势小了些,风却还带着湿冷的潮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张弛那边刚发消息,”苏砚的声音从副驾传来,他正低头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白衬衫的袖口扣得一丝不苟,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蓝色纤维的成分对比出来了,和三年前纺织厂纵火案现场提取的窗帘纤维,分子式吻合度达到92%。”
陆沉舟嗯了一声,脚下油门稳了稳,侧头瞥了一眼苏砚的侧脸。雨幕里的灯光透过车窗打在他脸上,睫毛的影子垂下来,在眼下描出一道淡淡的痕。“吻合度这么高,”他顿了顿,叫他,“苏砚,你觉得是巧合?”
苏砚抬眼,正好对上陆沉舟从后视镜里扫过来的目光,很淡地点了下头:“概率太低。陈曼失踪,骸骨出现在离纺织厂不远的老槐树巷,纤维又和纵火案同源……陆沉舟,这更像是有人故意把线索抛出来。”
“抛线索?”陆沉舟皱了皱眉,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凶手想干什么?挑衅警方?”
“不一定是挑衅,”苏砚把手机收进公文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皮革的纹理在他指尖蹭过,“更像……清理尾巴。工地动工,骸骨被挖出来是意外,但后续出现的轮胎印、精准的纤维残留,像是有人在引导我们把陈曼的死和纵火案绑在一起。”
车子缓缓滑到办公楼门口,陆沉舟拉上手刹,扯了张纸巾擦了擦方向盘上的水渍,随口道:“引导?那这人是想让我们查纵火案,还是想把水搅浑?”
苏砚推开车门,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风衣肩线。他没急着打伞,反而回头看陆沉舟:“陆队,你记不记得纵火案的嫌疑人?那个叫王强的仓库管理员?”
陆沉舟锁车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个名字太熟了,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三年前冬天,纺织厂仓库那场火烧得太蹊跷,所有证据都隐隐指向王强——那个据说因欠薪怀恨在心的管理员,可就是找不到他泼洒汽油的直接证据。王强被关了半个月,因“证据不足”放了,之后便销声匿迹,像水滴进了海里,再没半点声息。
“记得,”他跟着苏砚往办公楼走,两人并肩踩在水洼里,溅起细碎的水花,“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是他,但就是没抓着现行。”
“我让张弛把王强的资料也调出来,”苏砚的声音被雨声衬得更轻,混着楼道里感应灯忽明忽暗的光,“还有陈曼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她失踪前一个月,见过的人。”
档案室的门虚掩着,老黄正戴着老花镜,趴在一堆案卷上写写画画。听见脚步声,他推了推眼镜,从镜片上方露出眼睛:“陆队,苏顾问,你们要的卷宗,我都找出来了,在三号柜。”
两个鼓囊囊的牛皮纸卷宗袋被摆在桌上,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带着一股旧时光特有的、混合着灰尘与油墨的味道。陆沉舟先伸手拿过陈曼的失踪案,粗粝的指腹蹭过袋口的绳结,刚解开,就听见苏砚在旁边低声说:“陆队,你看纵火案的现场照片。”
他递过来一张塑封的照片,边缘都被摸得起了毛边。照片上是纺织厂仓库起火后的废墟,焦黑的钢结构扭曲成狰狞的模样,唯独墙角一截没完全烧毁的窗帘,还挂着些深蓝色的残片——那颜色,和他们在骸骨指缝里找到的纤维,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当时说窗帘是化纤的,易燃,”陆沉舟指尖点着照片上的残片,指腹能感受到塑封膜的光滑,“火灾原因鉴定里,这窗帘就是‘助燃物’,没人把它当重点。”
“现在成了重点。”苏砚翻开陈曼的卷宗,目光快速扫过里面的问询记录,纸张被翻得有些发软,“你看这里,陈曼失踪前一周,曾向同班组的女工打听过‘仓库晚上有没有人值班’。”
陆沉舟凑过去看,钢笔字迹有些潦草,记录的女工叫李梅,说陈曼当时问得很随意,像只是闲聊,谁也没往心里去。“她打听仓库干什么?”陆沉舟皱紧了眉,指尖在那行字上顿住,“一个纺织女工,关心仓库夜班干什么?”
苏砚没回答,只是把卷宗往后翻,翻到陈曼的个人物品清单那页。A4纸上打印着几行字,除了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床薄被,就只有一本磨破了封皮的《飞鸟集》。“她的钥匙,”苏砚的指尖点在清单最下方,那里是一片空白,“记录里没提。”
“要么是丢了,要么是被凶手拿走了。”陆沉舟靠在桌边,指节无意识地叩了叩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档案室的灯有些旧了,光线昏黄,照在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上,添了几分沉郁,“如果是后者,那钥匙上肯定有线索——能让凶手特意把它从陈曼身上取走的线索。”
窗外的雨又细了些,敲在玻璃窗上,没什么声响,只有细密的沙沙声,像有谁在远处轻轻翻书。档案室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纸张翻动时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叠在一起。
陆沉舟看着苏砚低头看案卷的样子。他看得极慢,指尖会在某一行停留很久,眉头微蹙,像是在跟那些印在旧纸上的文字较劲。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把他平日里显得有些冷的轮廓,柔和了几分。
“苏砚,”陆沉舟忽然开口,声音在这安静里显得有些突兀,“你说陈曼一个纺织厂女工,怎么会惹上纵火案的人?她跟王强,能有什么交集?”
苏砚抬起头,灯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些细碎的光,像把窗外的雨丝都收了进去。“不知道。”他顿了顿,语气很轻,却很认真,“但陆队,你觉不觉得,这案子像一棵被风吹歪的树,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露在外面的枝桠,根还埋在更深的地方。”
陆沉舟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那张《飞鸟集》的照片。照片是证物科拍的,光线很亮,能看清书页边缘的磨损,甚至能看见扉页上,因为反复翻动留下的折痕。扉页是空白的,什么字迹都没有,干净得像从未被人触碰过。
但他总觉得,那里面应该藏着点什么。像骸骨缝里那根不肯消失的蓝色纤维一样,细弱,却执拗地存在着,等着被人发现。
“陆队,”苏砚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离得更近了些,他不知何时也靠到了桌边,指尖点在纵火案卷宗的另一张照片上——那是仓库管理员王强的证件照,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眼神却有些躲闪,“王强的妻子,在陈曼失踪后不久,就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再也没回来过。”
陆沉舟的目光从《飞鸟集》上移开,落到王强的照片上。照片里的人,和他记忆中那个畏畏缩缩的男人重合起来。
“查王强的下落,”陆沉舟站直身体,拿起外套搭在臂弯里,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果决,“还有他老婆孩子的去向。另外,再去纺织厂问问,当年仓库的夜班,除了王强,还有没有别人能进得去。”
苏砚嗯了一声,合上卷宗,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些沉睡多年的旧纸。“我让张弛把王强的户籍信息调出来。”
两人一起走出档案室时,走廊里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又在他们身后缓缓熄灭,把那些堆积如山的案卷,重新隐进了昏暗中。雨还在下,落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汇成一道道水痕,像要把外面的世界,也一并洇湿。
陆沉舟忽然想起什么,侧头对苏砚说:“对了,下午林晓雨去老槐树巷走访,说张阿姨记得,陈曼失踪前,好像总在巷口等什么人。”
“等谁?”苏砚问。
“张阿姨也说不准,”陆沉舟皱了皱眉,“只说是个开黑色轿车的男人,没看清脸。”
苏砚脚步顿了一下,眼神暗了暗:“黑色轿车……和工地骸骨旁的轮胎印,对上了。”
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带着雨的湿意,吹得人脖子发紧。陆沉舟裹了裹外套,看着苏砚被风吹得微动的发梢,忽然觉得,这南城的雨,怕是没那么容易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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