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纺织厂出来时，日头已过正午，夏末的阳光带着股执拗的热，晒得人后颈发暖。陆沉舟靠在警车引擎盖上，刚摸出烟盒，手腕就被苏砚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刚跟老赵聊得口干，先喝水。”苏砚把一瓶拧松盖的矿泉水递过来，指尖擦过他的腕骨，微凉的触感像蜻蜓点水，“你胃不好，少碰烟。”
陆沉舟接水时，指腹不经意蹭到他的指尖，心里莫名一软。他仰头灌了两大口，冰凉的矿泉水滑过喉咙，才想起去年城西那起碎尸案——自己硬扛了三天没合眼，最后胃出血被同事架去医院，守在病床边递水喂药、连医嘱都记得比他清楚的，也是苏砚。那时候苏砚穿着白大褂，坐在病床边低头看案卷，侧脸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瘦，却又异常可靠。
“张茂林这名字，得重点查。”苏砚低头翻着手里的案卷，阳光落在他发顶，泛着一层浅金的绒光，“半夜去仓库，还带个陌生人，太不合常理。”
“嗯，”陆沉舟应着，目光却没离开他握着笔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写字时指节微微用力，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和做微表情分析，覆着一层薄茧。从去年合作第一起案子开始，苏砚负责犯罪心理侧写，他带着队里跑外勤抓捕，彼此的习惯、甚至一个眼神的意思，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就像现在，苏砚笔尖顿在“张茂林”的名字上，眉梢微蹙，陆沉舟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厂长不仅和纵火案时间线重合，还可能牵扯出王强背后的人，甚至是更复杂的利益网。
警车驶回市局大院时，下午的风卷着樟树叶子的味道扑进车窗。陆沉舟把车停稳，刚解开安全带，就看见张弛抱着一摞文件，火急火燎地从办公楼里冲出来，眼睛亮得像揣了两盏灯。
“陆队，苏顾问！”张弛几步跑到车旁，额头沁着汗，T恤后背洇出一大片深色，“王强老婆那边有信了！”
苏砚推开车门，动作利落地站直，风衣下摆随着动作扫过裤线，带起一阵极轻的风：“说。”
“她三年前带孩子回临水县平安村后，一直靠打零工过活，日子紧巴得很。”张弛把文件往两人面前递，语速飞快，像崩了弦的弹珠，“但上周，突然有钱给孩子买了台最新款的游戏本！我们的人去问，她支支吾吾说是‘以前的朋友’接济的。”
“朋友？”陆沉舟挑眉，指尖在文件上敲了敲，指节与纸张碰撞发出沉闷的轻响，“王强都‘失踪’三年了，哪来的朋友突然接济？”
“是啊！”张弛猛点头，额前的碎发跟着颤了颤，“那边同事正在套话，看能不能问出这‘朋友’到底是谁，还有钱是怎么给的——现金？转账？还是托人带的？”
陆沉舟把烟头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动作带着外勤人员特有的利落干脆：“准备一下，今晚就去临水县。”
苏砚合上手里的案卷，起身时风衣下摆扫过桌面，带起一阵极轻的风。他一边往办公楼走，一边对跟在身后的张弛说：“你去协调一下，派两个技术科的人跟我们走，顺便把张茂林近三年的户籍变动和出行记录，现在就调出来。”
“好嘞！”张弛应声跑开，像只被上了发条的兔子，转眼就没了影。
陆沉舟跟在苏砚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办公室走。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明灭，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像幅被揉皱又展平的画。
“砚，”陆沉舟忽然放慢脚步，等苏砚也停下来，才开口，“上次你说陈曼那本《飞鸟集》做纸张显影，今天能出结果了吗？”
苏砚侧头看他，眼镜片反着走廊的光，映得眼神有些模糊：“张弛早上说，技术科那边加班弄，今天应该能出。等从临水县回来，我们去看看。”
夕阳正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苏砚清瘦的肩线镀上一层暖橙色。陆沉舟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案子像一团缠得死紧的线，但只要他们俩一起伸手去扯，总能找到那个最关键的线头。
毕竟，他们早就不是需要刻意磨合的“陆队长”和“苏顾问”了。是去年冬天，他在雪地里蹲守八小时冻得发麻，苏砚会默默递来暖宝宝，还顺手帮他把战术靴里的雪拍干净；是苏砚为了分析凶手行为模式，在解剖室待得头晕目眩，他会强硬地把人架去食堂，不由分说塞一碗热汤到对方手里；是查案时，他漏看了现场某个细节，苏砚能精准补上，还会吐槽他“外勤糙汉的眼睛果然靠不住”；苏砚的侧写卡了壳，他也能凭着外勤经验，找出那个让逻辑瞬间通顺的关键物证，然后看着苏砚眼睛发亮，说“你果然懂我在想什么”。
这些细碎到不值一提的瞬间，攒得多了，就成了别人看不懂的默契。
回到办公室，陆沉舟开始检查装备——防弹背心、备用弹匣、强光手电，一样样摆在桌上，动作不疾不徐，带着常年形成的秩序感。苏砚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联系技术科确认《飞鸟集》的显影进度，同时调出临水县的地图，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标记出平安村的位置。
“临水县多山路，晚上开车小心点。”苏砚忽然抬头，叮嘱了一句，视线从屏幕移到他脸上时，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知道。”陆沉舟把战术靴往桌下踢了踢，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你上次去那边给留守儿童做心理辅导，不是还说山路的星空特别亮？”
苏砚愣了一下，耳尖几不可察地泛红，手指顿在键盘上，过了两秒才低声回：“……是挺亮。”
陆沉舟低笑出声，拿起桌上的药盒，晃了晃：“对了，你早上放我副驾的药膏，我带上了。”后腰的旧伤被他这动作牵扯了一下，隐隐传来熟悉的钝痛。
“嗯。”苏砚应着，目光重新落回屏幕，指尖却不自觉地蜷了一下，像是在懊恼自己没再提醒一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霞把云染成了火烧似的红，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跳跃的光。办公室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陆沉舟整理装备的轻响，安静却不沉闷，像一首节奏稳定的背景音。
陆沉舟看着苏砚专注的侧脸，阳光在他发梢晕开柔和的光圈。忽然觉得，不管张茂林背后藏着什么，不管王强的车到底在哪，也不管陈曼的骸骨里还埋着多少秘密，只要他们俩还像这样，一个在明处开路，一个在暗处剖心，总能把这桩沉了三年的旧案，查个水落石出。
因为有些默契，早已超越了“搭档”的界限，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共进退的笃定。
他拎起战术背包，走到苏砚身边，背包带蹭过桌面，带起一阵轻响：“走了，去会会王强那‘神秘朋友’。”
苏砚合上电脑，站起身时，风衣的下摆扫过陆沉舟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他抬头，镜片后的眼神清亮而坚定，像淬了光的利刃：“嗯，一起去。”
两人并肩走出办公楼，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卷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却没让人心头发寒。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紧紧挨在一起，像要一路延伸到临水县的山路上，延伸到那片据说能看见很亮星空的地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