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城南旧纺织厂像一座被时光遗弃的钢铁坟墓。锈迹斑驳的铁门虚掩着,陆沉舟伸手推开,铁锈渣簌簌落在肩头,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无数只小虫在爬。苏砚跟在他身后,白大褂的下摆扫过积灰的水泥台阶,眼镜片反着厂房里昏黄的光,让他看起来像一株倔强生长在废墟里的白植,清冷又执着。
“3号库在最里头那片区域。”苏砚低头看着手机里的厂区平面图,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王强当年值夜班,总爱待在这片,说是离厕所近,方便。”他话音刚落,就被一阵穿堂风灌了满鼻腔的灰尘味,忍不住偏头咳了两声,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要把那股呛人的味道从肺里咳出来。
陆沉舟回身,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折叠好的口罩递过去:“戴上,这儿灰大,你闻着又该犯鼻炎。”苏砚接过来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又快又轻,像羽毛扫过皮肤,带起一丝微痒,转瞬即逝。
仓库的铁皮门早就没了锁,只剩一个豁了口的铁环在风里“哐当哐当”晃着。陆沉舟用肩膀一顶,厚重的门板发出沉闷巨响,惊飞梁上几只躲在蛛网里的麻雀,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寂静仓库里被无限放大。
里面黑得像口深井,只有高窗漏下几缕稀薄的光,把悬浮的灰尘照成无数根细银线,慢悠悠飘着。地上随意堆着几台锈成废铁的纺织机,巨大齿轮像怪兽牙齿;蛛网在角落结得又厚又密,看着能把人整个粘住拖进黑暗。
“《飞鸟集》提示的是仓库最里侧的角落。”苏砚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斑驳墙面,在灰尘里犁出亮道,“陈曼用柠檬水溶液写字,说明她当时很匆忙,还不想被轻易发现。”他声音很轻,似怕惊扰沉睡多年的秘密。
陆沉舟跟着往里走,军靴踩碎干枯木屑,“沙沙”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瞥见苏砚风衣下摆要蹭到锈得发脆的铁架子,伸手拉了他一把:“小心,边上锈得厉害,别刮坏你那宝贝风衣。”苏砚回头,口罩上方的眼睛弯成浅月牙,没说话,却下意识放慢脚步等他跟上。
走到仓库最里侧,果然有块水泥地颜色比周围深。苏砚蹲下去,戴手套的手指仔细蹭掉边缘浮灰,动作轻柔得像抚摸易碎古董。陆沉舟也蹲下,指尖摸过水泥面,能清晰感觉到新水泥的粗糙颗粒:“是后补的,和周围老水泥完全不一样。”
苏砚拿手电筒往墙缝里照,光线在窄缝里折射跳跃。忽然,他低呼:“沉舟,看这个。”
陆沉舟凑过去,见他用银亮镊子,从水泥地与墙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夹出一小片带烧灼痕迹的深蓝色布料——质地、颜色和陈曼骸骨附近发现的纤维几乎分毫不差,旁边还粘着半截生锈的旧木箱锁扣。
“陈曼当年是不是把什么藏在这儿了?被人发现挖走,又重新补了水泥。”陆沉舟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敲着膝盖,发出“笃笃”轻响。
这时苏砚手机震动,屏幕跳着“张弛”的名字。他接起,张弛的声音像炸开的爆米花:“苏顾问!陆队!查到张茂林账户了!纵火案前后有大额不明收入,来源是走私旧机器的团伙!王强老家还找到本货物明细,好多编号和纺织厂正规记录对不上!”
“把明细立刻发过来。”陆沉舟抢在苏砚前说完,挂了电话,眼神沉得像浸了水的墨块。
苏砚看着表格,指尖划过数字,镜片后的眼睛微眯,似在解码密文:“这些编号对应的货物重量,和王强当年拉走的‘报废零件’完全对不上。他拉走的,恐怕是张茂林走私的赃物,或者陈曼藏的证据。”
陆沉舟靠在冰冷的仓库墙上,抬手揉后腰——旧伤被动作牵动,隐隐发酸。他看着苏砚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高窗灰尘,在他身上镀了层朦胧绒光,像披了件透明纱衣。忽然想起昨晚山路上的星空,想起从去年冬天碎尸案开始,无数个深夜里,两人对着案卷讨论、争论,最后又能默契补全对方思路的瞬间。
“砚,”陆沉舟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仓库里荡出回响,“等案子结了,我带你去看更好的星空。”
苏砚整理证物袋的动作顿了下,抬头看他,口罩遮住下半张脸,只剩双眼在昏暗里亮着,像盛了星光,柔和又清晰:“好。”
两人走出仓库时,日头已升到半空,阳光炽烈得能在地上烫出影子。陆沉舟把装着布料碎片和锁扣的证物袋仔细塞进背包拉好拉链,苏砚正低头给张弛回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安排技术科立刻来勘察仓库。
“下一步,”陆沉舟望着被热浪扭曲的天空,声音沉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该去会会张茂林了。”
苏砚收起手机,快步跟上他的步伐,风衣下摆随着步子轻轻摆动,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嗯,一起去。”
阳光把两人并肩的身影拉得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藏着所有秘密的终点,再也不分开。
回到市局,技术科的灯亮得晃眼。张弛抱着一摞文件,眼睛熬得通红像只打了鸡血的兔子,看见两人进来“噌”地蹿过来:“陆队!苏顾问!张茂林今天下午会去城南私人会所‘静园’,说是和‘老朋友’碰面!”
“静园?”陆沉舟皱眉,“那地方背景复杂,不好直接动手。”
苏砚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静园结构图:“我研究过那里安防,后门守卫相对薄弱。我们可以从那里潜入,先观察再找机会。”
“行,”陆沉舟点头,“张弛,你负责联系局里调派人手在静园外围待命,我和苏砚先进去。”
“明白!”张弛应声,又不放心看陆沉舟的腰,“陆队,你那伤……”
“没事。”陆沉舟拍了拍他的肩,声音带着外勤人员的爽朗,“有苏砚在,放心。”
傍晚,静园的后门隐匿在茂密竹林后。陆沉舟和苏砚换上保洁服,苏砚还戴了顶鸭舌帽,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两人借着送垃圾的名义,顺利混了进去。
静园庭院设计精巧,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他们避开监控,顺着员工通道往会所内部摸去。苏砚方向感极好,像熟门熟路般带着陆沉舟七拐八绕,很快接近张茂林所在的包厢。
包厢外站着两个精壮保镖,面无表情守着。陆沉舟示意苏砚待在拐角,自己悄悄靠近想听动静。
“……茂林啊,当年那把火,烧得太急了,现在警察查得严,你日子不好过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张茂林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叔,都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我现在这不也好好的?”
“好好的?”另一个年轻声音嗤笑,“听说陈曼的骨头都被刨出来了,警察正顺着线摸你这儿呢。还有王强,指不定哪天就把你供出来了。”
“他敢!”张茂林的声音瞬间冷厉,“我早就警告过他老婆,他要是敢说半个字,他儿子就别想好过!”
陆沉舟听到这里眼神一凛,正想进一步靠近,突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见一个保镖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拿着对讲机。
“糟了!”陆沉舟低骂一声,立刻拉着苏砚往旁边露台跑。
露台边缘是道不算太高的围墙,翻过去就是外面的小巷。陆沉舟先助跑几步翻身跃过,稳稳落地。他回头接苏砚,却见苏砚翻墙时,风衣下摆被墙头上的碎玻璃勾住,“刺啦”一声划开道口子。
“砚!”陆沉舟心里一紧。
苏砚没顾得上衣服,迅速挣开也跳了下来,动作虽不如陆沉舟利落,却也稳稳当当。他落地时膝盖不小心磕在墙角石头上,疼得皱了下眉。
“没事吧?”陆沉舟赶紧扶住他,伸手去检查他的膝盖。
“没事。”苏砚摇摇头,抽回手,指腹按了按被勾破的风衣下摆,“衣服坏了而已。”
陆沉舟看着那道不算短的口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是苏砚很喜欢的一件风衣。他正想说什么,苏砚却先开口,语气平静甚至带着分析的冷静:“刚才听到的内容,足以证明张茂林和陈曼的死、纵火案都有关,还在威胁王强的家人。我们得尽快申请逮捕令。”
“嗯。”陆沉舟点头,看着苏砚膝盖处隐约渗出的血迹,还有那破了的风衣,心里那点不是滋味,渐渐变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像藤蔓悄悄缠上心脏。
两人趁着夜色迅速离开静园附近。坐在回市局的车上,苏砚靠在副驾座上闭目养神,呼吸平稳。陆沉舟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窗外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心里忽然很踏实。
他知道,不管前面还有多少困难,只要身边有苏砚,这桩沉了三年的旧案,总能水落石出。因为有些默契,早已刻进骨子里,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全都懂了。
车窗外,城市灯火璀璨,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星空。陆沉舟轻轻笑了笑,踩下油门,车子汇入车流,朝着真相的方向,稳稳驶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