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衣帽间的衣物，都按类别叠放整齐，他目光扫过一排排叠放整齐的冬装，一件宝蓝色工装羽绒服忽然撞入眼帘——面料是当年最流行的防水涂层，袖口的魔术贴还带着未磨损的粘性，如今依旧完好。
江灿伸手拎起，衣服蓬松轻盈，填充的羽绒依旧饱满，没有半点受潮结块的迹象，指尖抚过冰凉的拉链，想起高一上半学期那场席卷北城的流感。
那时的江灿在准备来年全国数学、物理联赛，于他而言，作业能抄就抄。
送走陈教练后，他熟练地拨通了汤勉的视频电话，屏幕亮起的瞬间，他脸上还带着解题后的兴奋，今天星期日，视频的那边背景不是简洁的宿舍，他愣了愣，下意识问：“你还在家？不是说下午回校吗？”
镜头里的人微微抬了抬眼，汤勉的额发有些凌乱，平日里总是清冷淡漠的眉眼，此刻竟染着一层不正常的绯红，从鬓角一直蔓延到耳尖，连耳廓都透着热意。他没立刻回答，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平时低哑许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你……作业哪门没写？”
江灿的心猛地提了一下，北城最近流感肆虐，好多人都中招了。他盯着屏幕里汤勉泛红的脸颊和眼底淡淡的倦意，语速不自觉快了些：“你是不是发烧了？脸好红啊，最近流感特别严重，你是不是被传染了？”
视频里的汤勉沉默了几秒，江灿看着他强装镇定却难掩不适的样子，又想起他父母在国外，家里只有钟点工定时打扫，根本没人照顾他，给了他两个字：“等我！”
汤勉裹着被子昏昏沉沉坠入睡眠，连梦里都是飘着热气的白雾，浑身酸软得提不起劲。
迷迷糊糊间，一阵铃声刺破混沌。他下意识皱紧眉，胳膊费劲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在枕边摸索了半天才攥住手机，眼睛都没睁，凭着本能划开了接听键。
“你家这片儿都是扛枪的警卫，我进不去啊。”
熟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汤勉费力地掀开眼皮，屏幕亮起的瞬间刺得他眯了眯眼，缓了两秒才看清画面——视频里，江灿裹着一件亮蓝色的羽绒服，帽子拉得高高的，只露出半张脸，鼻尖冻得红红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微微乱飞。
“我马上出来。”汤勉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脑袋还晕乎乎的，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江灿对着镜头凑近了些，哈出的白气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雾：“这次流感挺严重的，快！我送你上医院。”
出租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司机师傅调小了收音机音量：“等人你在车里等啊，外面多冷啊。”
江灿点了点头钻进车里，却忍不住频频看向窗外。
汤勉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灰色睡衣，领口松垮地垮在肩头，每一步都带着点踉跄——想来是烧得没力气，又怕他等急，没顾上换衣服就跑出来了。他的脸依旧泛着不正常的绯红，鼻尖冻得发红，额前的碎发被雪沫沾湿，贴在皮肤上，看着格外狼狈。
江灿推开车门，快步冲到汤勉面前，不由分说地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裹在他身上。
羽绒服带着他身上的余温，宽大的版型把汤勉整个人罩住。他愣了愣，烧得有些迟钝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灿推着往车边走。
江灿半扶半推地把他往车里塞，指尖碰到他的胳膊，只觉得一片冰凉，心里更急了，“怎么穿这么点就跑出来了？”
汤勉被塞进后座，还没坐稳，江灿就紧跟着坐进来，顺手拉上了车门，把寒风彻底隔绝在外。他裹着那件带着熏香的羽绒服，领口蹭到脸颊，暖意在周身慢慢散开，原本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些，看着江灿只穿了件薄毛衣、鼻尖冻得发红的样子，耳根莫名又热了几分，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只剩低低的一句：“谢谢。”
“谢什么，赶紧坐好。”江灿抬手把他的衣领拢了拢。
出租车平稳地汇入车流，暖气烘得车厢里暖意融融。汤勉缩在宽大的羽绒服里，侧头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鼻尖萦绕着属于江灿的气息，竟莫名觉得身上的灼痛感，都淡了许多。
呼吸内科的走廊，比预想中还要拥挤数倍，简直像被按下了“拥挤模式”。
走廊两侧的长椅早被坐满，连过道都站满了人。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低语声、护士站的呼叫音搅在一起，嗡嗡地撞在耳边。墙角、窗台边，甚至分诊台旁边的空地上，都三三两两地站着等待的人，连落脚的地方都要小心翼翼避开别人的输液袋。
江灿扶着汤勉往里走，不得不侧着身子穿梭在人群中。
汤勉裹着他的羽绒服，脚步还有些虚浮，被来往的人轻轻碰了一下，江灿立刻伸手稳住他，低声说：“慢点，小心点。”
好不容易输上液了，输液架都被抢空，江灿接过吊瓶，举过头顶，胳膊微微用力，让软管保持着顺畅的弧度，他扫视了一圈，别说空座位，连能临时靠着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他护着汤勉停在相对不那么挤的角落，让他靠着墙站稳，自己则挡在他身前，避免被来往的人撞到。
他举着吊瓶，不敢大幅度动，只能维持着一个姿势。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交接班。江灿下意识抬头，忽然瞥见其中一位戴眼镜的医生有点眼熟——是爸爸同事，王叔。对方也很快看到了他，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朝他使了个眼色，头悄悄往旁边的值班室偏了偏。
江灿心里一喜，等交接班结束，连忙扶着汤勉往值班室走。
王叔已经在值班室门口等着，推开门让他们进去：“里面有床，让他躺着歇会儿。”值班室不大，却干净暖和，一张单人床靠着墙，旁边还有两把椅子。
“药物有过敏风险，”王叔叮嘱江灿，“多盯着点，他要是身上起红疹、觉得喘不上气，立刻叫人。”
江灿连忙点头：“谢谢王叔。”
扶汤勉躺到床上，他把吊瓶挂在床头的挂钩上，确认输液速度正常后，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值班室里很安静，只有药液滴落的“滴答”声。扶汤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眉头也舒展开来。
江灿坐着没动，视线落在他脸上。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此刻卸下所有防备，睡着的样子竟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皮肤是冷调的白，嘴唇却带着点自然的淡粉，连微微张着的嘴角，都少了几分疏离。
江灿忽然想起赵筠开学第一天班会点名点到他的时候，他眼眸低垂，神色淡淡。可此刻，或许是烧退了些，绯红褪去，露出原本清俊的轮廓，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连睡着时微微蹙起的眉峰，都透着股易碎的脆弱感。
他悄悄放慢了呼吸，生怕惊扰了汤勉，目光却怎么也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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