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年后,树上覆盖着的那层白棉开始掉落,慢慢恢复绿意。
朝臣们也踩着冬末的尾巴返回朝堂。
虽不再飘雪,但天气还是阴冷得很,每日清晨更是吹得人掉泪。
赵惜粟裹紧大氅快步钻进马车,抱着捧炉直跺脚,过好一阵才缓过来,将脸埋进毛绒绒的大氅里就着暖意倒头睡去。
且刚睡下便听见杏林在喊她,声音又近又远,像蚊子似的嗡嗡。
实在烦得很,赵惜粟不情愿地睁开眼。
“二小姐莫要睡了,再晚些就点不上卯了。”杏林看见赵惜粟醒来才将眉头舒展开来。
年后第一天点卯可万万不能迟了的。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才刚暖和起来又要下去吹风。
赵惜粟心存幻想地撩开帘子,马车确实停在皇宫侧门。
这下死心了。
“婕娘我来了。”赵惜粟闯进殿内边走边解带子,没见着人。
这时佳乐从里间出来唤了声赵大人安,接过她手中的氅子,“殿下还在睡觉呢。”
赵惜粟一听老大不乐意了,自己起早贪黑地往这赶,她倒好,钻被窝不出来。
气势汹汹往里间去,势必将她挖出被窝!
“再不起若是被太傅看到了,等等又要被罚抄了。”
赵惜粟拽住被子往外扯,武婕死死抱住不动弹。
武婕好歹是太子,再不情愿每天也得训练一个半时辰,赵惜粟那点儿运动量在武婕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最后赵惜粟还是败下阵来,累得瘫坐在鞋榻上喘气儿。
“你也太弱了。”武婕躺在床上笑话她。
“臣是不如太子壮实,想必即使太傅罚抄书十遍,太子也是手不抖心不颤吧。”赵惜粟皮笑肉不笑,阴测测笑道。
话音刚落,殿外一小宫女急急忙忙跑进来,顾不上礼仪规矩。
“殿下快些收拾,太傅大人快到了!”年后第一天早朝,太傅亲自提溜武婕过去。
这下好了,轮到赵惜粟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看武婕手忙脚乱更衣。
早上赖床还是被太傅批了,罚抄论语五遍。不过赵惜粟躲过一劫,不用陪她抄书,但是被罚练字了。
太傅被赵惜粟的字丑到了。
“新情报,要听吗?”
看武婕软趴趴地撑脸抄书,赵惜粟放下笔跟她分享年前从卖菜农那儿得到的消息。
一听见有新进展武婕人都不困了,坐直身子等着听。
“保真吗?”武婕有点儿怀疑。
“阿爷看着挺务实的,应该不会骗人。”
赵惜粟心里也没底但还是选择相信,总比没头绪强。
“要不下午你跟我去一趟东市?”赵惜粟提议。
“他今天来不来的。”武婕跟着赵惜粟往里走,环绕的叫卖声勾起她的兴趣。
跟着赵惜粟能发现好多新奇玩意儿。
“放心吧,菜农们都来着摆摊。”
人流太大,赵惜粟怕武婕走丢了,让她拽好自己的腰带。
果不其然,走到最里时在老位置看见先前那位老菜农。
随便转悠一小会儿,等到菜农差不多收摊儿了她们才走上前。
“阿爷今儿生意可好?”赵惜粟自来熟地跟人打招呼。
“诶,你是上回那个女郎!”
赵惜粟见人记得自己还有些惊喜,没等人问便拿出早已编好的由头,就说国子监那儿跟她开价十二文一斤,想来问问他是不是当时记错了。
老头子也是个性急的人,当下提出带她回去拿契子。
二人跟着老农回村里去。
“实在是麻烦您了。”赵惜粟抖着声线说道。
她俩坐在老农的驴车后头,颠得武婕差点都要把午饭吐出来。
“不碍事的。多上点心好。”
“喏,你对一下是不是十文一斤。”老菜农翻出被折得有些皱巴的契子递过去。
赵惜粟接过打开一看,上头确实写着国子监按十文一斤的价格收购菜品。
但她明明记得国子监呈上来的账册记的是十二文,若没有字据为证是万万不可上报的。
“多谢阿爷,我这心里踏实了点儿。”
老农送她俩出去,摆手表示没什么。
谈话间,后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一丝趾高气昂。三人纷纷朝后看去。
哟,这不正是国子监现任供菜商嘛,账房的老丈人。
“老王头这是又给你儿子相看呢,这二位贵人看得上他吗!”对方贱兮兮地走过来,见赵惜粟蹙着眉打量他,谄媚地朝她作揖。
“管好你自己吧,手头的东西可别丢了。”王老农气不过,啐了他一口 。
对方哼了一声,扭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程马车上。
“蛮横霸道。”武婕恨恨说到。
“区区一个账房就敢如此行事。”
二人一想到国子监倒下的一大批学生,恨不得将账房绑起来千刀万剐。
“明日上朝我就向母皇递折子。”
“禀皇上,儿臣有事启奏。”武婕跨步出列,向前递上折子。
皇帝顿感惊讶,太子转性了?
“此事有关年前国子监学子晕倒一事。”武婕整理好思绪,独立在殿中将她与赵惜粟这段时间搜集到的证据一一列举,静待皇上表态。
武眉看着手中的折子不发一语,过一会儿才开口,“传度支司赵惜粟。”
底下的王郎中此时早已捏紧双拳,侧过头死盯着武婕。
国子监修业更是惶恐,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生怕皇上怪罪自己不称职。
赵惜粟从今日起便不需要以伴学的身份待在东宫,如往常般回度支司干好自己分内之事。
屁股还没坐热,前头传旨女官闯进来带着她匆匆赶往麟德殿,赵惜粟都来不及问上一嘴。
“女官可否脚程慢些,出什么事儿了?”赵惜粟提着袍子紧跟在女官后面一头雾水,另一只手不忘扶住官帽。
“大人还说呢,大事!您可快些走吧。”女官恨不得扛着她走,拽过赵惜粟往前跑。
皇上旨意传得仓促,赵惜粟揣着心踏进殿中。
除了上回仲秋宴,这是她第二次走进麟德殿。与上回不同的是,这回殿内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压得她喘不过气,最直白的还是坐在黄龙椅上的那一双。
赵惜粟低着头,偷偷用角光看向站在前头的赵珂对着她微微摇头。
她不懂,阿娘摇头是什么意思?
赵惜粟抬起袍子跪下行礼,“臣赵惜粟参见陛下。”
“你看看。”皇上没喊她起身,只是将折子递给一旁的女官。
赵惜粟接过折子打开一看,这不是昨日武婕说要写的那封折子吗?
“听太子所言,此事是你二人发现的?”
“回皇上,确是臣无意间发现,后告于殿下。”赵惜粟老实回答。
“证据可充足?”武眉转动手中的扳指,收回眼神。
“千真万确。”武婕着急替她回答,被皇上瞪了一眼后又闭上嘴退回去。
“赵主事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赵惜粟怎么知道该做何抉择,这又不是她的分内之事。但既然被上头点名,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臣以为,应将涉事几人分别关押拷问,待水落石出后再给监生们一个交代。”
赵惜粟飞速转动脑子,斟酌哪句该说哪句不当讲,一句话说得慢吞吞。
“不错,朕也如此考量。”武眉握住扶手,笑着站起来。
只是那笑不见眼底。
“陛下,人已招供。”这时殿外走进一名卫军,将口供连同折子上提到的契子奉上。
早在唤人传赵惜粟时卫军就同步出宫将人拿下,这会儿人已经押进牢里了。
武眉扫过呈来的字据口供,将东西往下扔。眼神犀利地射向王郎中,扯着嘴角冰冷开口,“王大人自己好好看吧。”
王郎中额角逼出冷汗,走上前捡起纸张,不一会儿垂下肩膀,尽显颓废之色。
完了,一切都完了。
白纸黑字记着她收贿、包庇乃至篡改账目,清清楚楚。
老菜农一早上门就被敲响,骂骂咧咧出来就见门口站着几个身披甲衣的女郎,吓得魂都飞了,他哪儿见过这阵仗。
“各…各位将君可是走错门了?”
“不错,就是你家。阿爷可给国子监提供过菜料?”
等老农翻出捏成团的纸张走出来时,另一队人马正压着老张往这走来。
“小将军有话好好说,我冤枉的!”那老张心存侥幸,对着卫军又是陪笑又是喊冤叫屈。
见人无动于衷,老张心下慌了神,“大人行行好,别告诉我家主,她会休了我的。”
正说着呢,一娘子骂骂咧咧赶来,老张见状昏死过去,被卫军拖走。
“麻烦狱长看紧点,莫让他二人交头接耳。”
“小事儿。”李意琼将人分别关押留人看守,再一个个带到前厅审问。
国子监账房吓得不轻,自知事情毫无转机,刚跪下就跟吐豆子般和盘托出。
一开始和先前的菜农签字据时将早已备好的契子让他签了字,而后又佯装出了差错,重新拿了新的契子让老农再签一次,便是老菜农手中的那张。
当自己以为天衣无缝时,恰好被王仪霖发现了。谁知道她那天一大早不睡觉在外边儿瞎晃悠干什么!
说来也是好笑,王仪霖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在国子监念过书,对国子监有一种近乎极端地痴迷,闲来无事就爱去那儿附近走走看看,结果就给她撞上了这遭,也走上了不归路。
“王郎中可还想说什么。”
“臣…无从辩驳。”
寒窗苦读一辈子,科考三年才入仕。
踏进皇城时立志定在此处寻一处属于自己的卧榻,才刚起步怎么就掀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度支司郎中王仪霖品行有污,即日起罢免官职。念其有功在前,免除牢刑,但不得再进宫。
“度支司主事赵惜粟探查有功,特封正七品主事。钦此。”
她跌坐在地,低垂着头似哭似笑。
虽已成事实,但心有不甘,转头狠狠剜了赵惜粟一眼。
凭什么她可以踩着自己往上走。
赵惜粟此刻并不比她轻松半分。
看着王仪霖被拖下去,赵惜粟只觉后怕。明明只想查国子监一事不是吗?为什么牵扯出这么多。
昨日摸到线索后的那股爽劲霎时荡然无存,手脚变得冰凉。
在这宫里做事,今日得赏,也许明日就被砍头。她能做的只有守住自己的本心,管住自己的嘴。
说到底君臣之间总归有道无形的隔阂,自己此举何尝不是逾矩。
赵惜粟瞬间明白过来,刚刚赵珂摇头的用意。
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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