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回度支司的路上又被御前女官叫住。
“陛下传赵大人去趟御书房。”
御书房内只皇上和一磨墨女官。
“参见陛下。”赵惜粟弯腰行礼。
武眉没喊她平身,看起来像醉心书法一般。殿中只剩下墨条在砚台上划拉的沙沙声。
等赵惜粟感觉自己腰快断了时皇上才舍得看她一眼。
“知道我为何叫你来么。”
闻言她立马提起袍子跪下。
“臣有罪。”
武眉这会儿也不练字了,丢开笔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那你说说,错哪儿了。”
静默片刻,赵惜粟缓缓开口,“身为人臣,应克己复礼,时常自省。”
即便她觉得委屈,但在此事上她确实犯了大忌。
虽说探查国子监一事是武婕挑起,但她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参与集中。
这次监生的晕倒一事给所有事情撕开了口子。
王仪霖是否贪污受贿,国子监内部是否出问题,想必皇上并不是一无所知。
也许武眉在找合适的时机连根拔起。可能是十天半个月,可能是一年,总而言之一定会有人接手此事。
但这个人不能是太子。
武婕尚且年少,心智单纯。此事好在顺利解决,若稍有偏差呢?又是否会在朝中树敌。
“太子殿下初入朝廷,难免兴奋些。作为臣子,不仅未劝阻殿下,反而带着殿下踏入浑水之中。”
“请陛下责罚。”赵惜粟俯身请罪,纵使心有不甘,但确实不够成熟。
即使她同武婕以友相称,但君臣之间,总归有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墙。
是自己太过忘形。
“我倒是明白那丫头为何如此依赖你了。”武眉眼神带着探究地盯着她看,似有似无地笑着。
脑子聪明,一点即通。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又足够敏锐。换做是谁都会被她吸引的。
不过此事武眉自认不光彩。事情是自己女儿惹起的,但自己当即在朝上给赵惜粟升了品阶,又何尝不是将祸水东引?
看王仪霖那样子,多半已记恨起赵惜粟了。
谁叫武婕那臭崽子是她的女儿,只可惜让赵惜粟受无妄之灾。
“行了,朕没想罚你。太子也有错,回去我就骂她。”武眉走上前将赵惜粟扶起,从手上摘下一枚玉戒指塞给她,当作补偿。
走出御书房时赵惜粟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在殿中时她还未来得及将大氅脱掉,偏偏殿内暖炉烧得旺。
现下站在外头被风吹着,身上一阵暖一阵凉。
赵惜粟一路沉默寡言地走回度支司,站在门口时她有点儿不敢进去。
同僚会如何看她?
赵惜粟向来不看重这些,闲言碎语并不能影响到她的生活。但此刻也不免陷入迷茫之中。
“你站在门口干嘛?”林青穗老早就在窗口看见她的身影,半天都不见她走进来,忙出来看看出什么事。
一打眼便是赵惜粟呆愣愣地立在门前。
开春后虽然不似前阵子那么冷,但倒春寒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林青穗怕她在外边儿冻着,拉着她进屋。
嚯!手跟冰砖似的。
“怎么了?”林青穗将热茶放在她手边,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去了趟麟德殿,回来就这幅心绪不定的样子。
“我…”赵惜粟不知如何开口。
她把司内最大的官儿给弄倒了,这话她说不出口。
但是她不说,总有人提。
“王大人今日被夺职了。”
其他人也没心思对着账本,纷纷凑上前去,你一句我一嘴。
“完全想不到她会做这种事。”
“是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坐得离赵惜粟比较近的掌固好奇地扒拉她,“赵主事今日不也去麟德殿了吗?”
“对啊对啊!大人可知道些什么?”
本来在外面吹了好一阵风,赵惜粟脸色就有些苍白,现下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你没事吧?”林青穗看她的脸色不太对,手覆上她的脸颊试探温度。
赵惜粟摇摇头,过一会儿轻声开口,“我干的。”
与其煎熬,不如亲口告诉她们,总比过后她们过后在别人嘴里知道的好。
“什么?”众人不解,突然间说什么呢。
“王大人那事儿,是我捅破的。”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闭上嘴。
赵惜粟叹出口气,长话短说,将自己给太子当伴学实则是在查监生晕倒一事大致解释了一通。
“天呐。”有人发出感慨。
赵惜粟低着头默默抠手指,“我是不是很不好。”
进宫将近一年就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弄垮台,自己还顺势升了品阶。
“谁说的。”林青穗一拍她的脑袋。
赵惜粟捂着被拍的地方抬头,语气还带着犹豫,“你们…不觉得我小人吗?”
“怎么会!做错事的她又不是你,再说了你这么做不仅还那群监生一个公道,还让以后的监生不会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你很厉害!而且你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特别棒!”
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着,赵惜粟被夸得有些昏了头。
自己真的有这么优秀吗?
“活都干完了吗!”员外郎从里间出来,提高声量喊道。刚就听见外面叽叽喳喳的吵声,到现在都没停。
所有人全都灰溜溜地回到位置上。
“陛下给你提品阶,是你该得的。”走到最末尾的的一位小掌固看员外郎走了又悄悄溜回赵惜粟身边给她打气。
刚刚吵吵闹闹的氛围被员外郎一打岔,一下子又恢复到原来的寂静,只剩下翻动书页的声音。
赵惜粟执笔未落一字,心绪早已乱飞。本以为大家会因为此事对她有别样的看法,没想到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
她又有些失落。
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畏手畏脚,明明做错事的不是她。
不是吗?
虽说不用再假装是太子伴学,但赵惜粟还是向往常一样去找武婕用午膳。
武婕还没从早上那股兴奋劲儿走出来,没在意赵惜粟有没有回她,全程自己叽里咕噜说得欢。相比较之下,赵惜粟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等她说累了停下来喝口水才发觉不对劲,平时赵惜粟可爱跟她抬杠了,怎的今日这么少言寡语。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武婕以为她吹到风着凉了,还想着让佳乐去趟太医院,被赵惜粟制止了。
“没事儿,我就是有点儿后怕。”赵惜粟深思熟虑一会儿下定决心般放下碗筷,端坐起来面向武婕,眉目间还带着严肃,“婕娘,咱们以后不能这么莽撞了。”
这话说的,武婕当下就有点儿不高兴了。
什么叫莽撞?这不是为民除害吗。
“这话我不爱听了。要不是我们瞒着所有朝臣自己找线索,中途还不一定有人阻碍呢。”
赵惜粟不想反驳她,其实她说的也没错。
只是她们手段太过稚嫩,虽说最终确实为监生们讨得说法,但同时也将自己暴露在有心之人面前。
若是失败了,她二人现如今又如何被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惜粟话还没说完就被武婕打断。
“别说了,你就是觉得我顾头不顾尾,不是吗?”
武婕还处于小孩儿心性的阶段,当下就黑了脸,并扬言不再需要赵惜粟来陪她吃饭了。
“你以后也不用来了,反正你也看不上我的做事风格。”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赵惜粟站在殿外叹气,佳乐跟在她屁股后面追出来。
“赵大人留步。”佳乐走到她面前时还带着一丝尴尬。
赵惜粟她俩能吵起来属实意料之外,她也没想到武婕居然这么下赵惜粟的面子,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殿下没有坏心眼的,大人千万不要同她置气。”
“我知道。”赵惜粟浅笑回她。
十六七岁那会儿的赵惜粟也同武婕一般容不得半点儿反驳,一说准翻脸儿。
所以她能理解武婕刚刚为何那么生气。
不过直接将自己赶出来实在太让她丢脸了,赵惜粟承认她也有点儿生气了。
嗯,一丁点儿。
赵惜粟百无聊赖地走在宫道上,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向四周,没人。
再转头便看见赵珂站在前面离她不远处的侧门边朝她招手。
今早在朝上时赵珂就发现赵惜粟状态有些不对劲,想着她每日中午都要去东宫,便算着时间在赵惜粟回度支司的路上等她。
赵惜粟看见赵珂,一路小跑过去抱住。
刚一路上赵惜粟已经将心态调理得差不多,但一见到阿娘,眼睛不受控地湿润起来。又怕被笑话,赵惜粟一把将脸埋进赵珂怀里。
知子莫若母,大老远的,赵珂便看出她心不在焉,走路都还在发呆。怕是委屈极了。
“受委屈了是吗?”赵珂柔声问她,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赵惜粟背上轻拍。
小时候每回她哭鼻子,赵珂也是这样哄她的。
赵惜粟更想哭了。
不一会儿赵珂肩膀处的布料颜色暗了一块。
“阿娘知道你不高兴,但是粟娘啊,”赵珂强硬抬起赵惜粟的头,捧着她的脸,眼神认真地看着她,“既然走上这条路,就得学会隐忍。”
赵惜粟眼眶还有些红,抿了抿嘴,“可是该受罚的人不是罪有因得吗?”
“陛下有她的考量,位高者有她自己的无奈。”
“好了,晚上回去让你阿耶编个花环给你玩儿。”
“我又不是小孩。”赵惜粟瘪瘪嘴,想到自己还哭唧唧的,尴尬地往脸上糊了一把。
“你永远是阿娘的小孩儿。”
皇帝心疼自己的小孩儿,赵惜粟又何尝不是赵珂的心头肉呢。
回度支司的时候其他人恰好围在一起闲聊,看见赵惜粟回来了。拉着她一同过去。
赵惜粟刚坐下就被发现眼眼睛周围红了一圈。
“你今天不对劲哦。”林青穗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
“哎呀,回来的路上被风迷了眼。”赵惜粟微微侧过头,随便找了个由头敷衍过去。
见她不乐意说,林青穗也没追问,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起身拿过一包东西走过来递给她,“中午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拿给你的,好像是司农寺那边的。”上头还有封信。
陈峤?赵惜粟接过东西顺手打开,原是糕点。
想必又是陈师傅托他给自己带的。
赵惜粟将糕点和其他同僚分食,自己拿着信走到一旁打开。
「阿娘最近研发的新品,若是喜欢,下次再给你拿一些。
—陈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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