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善终于迎来了他梦寐以求的探亲,然而,他的秋假休得并不舒心。
司徒府附近有许多陌生的人看守,这群人看着像审狱司的人——看来灵玉风波过去许久后,对于元京的盘查也并没有完全取消。
但和那段戒严的时间不同的是,这群人并不是只针对司徒府,他们的目标更像是监测荣熹上位之后,那些曾在太后面前出尽风头的旧党们是否蠢蠢欲动——这是作为曾经的两面派,但目前站在“新党”这一边的元京王氏给各位乡亲父老们送来的见面礼。
据说王家那位回来的“西北功臣”王郁沣凭着一张嘴咬死了很多从商的异族和走私犯,自己也喜提牢狱之灾,但是凭他在泾西路的积累,也成功让圣上掌握了第一手来自西北的“内部账单”。
圣上爱才,但也要给众人交代,于是他默许王郁沣成为了王家的“替罪羊”,让曾经的“两面派”王家不至于在新一轮的党争中被碾死,上了最后一班“新党”的船。
这似乎还不够,调和了仙门内斗又想调和党争的荣熹似乎不想对旧党赶尽杀绝,“稳健”的圣上又想起了曾经在旧党中担任“温和派”的、德高望重的、在政变前夕自请辞官的三朝老臣司徒彰,有意请他回朝当吉祥物,以示自己明君的诚意——所以埋伏的另一波人其实是来自皇宫的人。
只可惜请不动——司徒彰病重这事几乎人尽皆知。
所以司徒府目前的“守备”算不上“森严”,毕竟那府里的氛围本来也挺压抑的。这群人只在外围打探消息,没人愿意跟里面当家的司徒音打交道——那位看着就不会给人好果子吃。
从飞星剑派归来的司徒善当然不知道元京城内的这些余波。司徒少爷回家一向不喜欢走正门,他行色匆匆,身上还背着一把不合身的大剑,在自家后院翻墙时听见几个蹲点的小兵似乎想给“主家”——王家汇报什么消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亮出了手里的剑。
却没想到,那几个小兵竟然非常有眼色:“啊……您是飞星剑派那位——”
司徒善这才注意到,他的大剑——“无忌”的剑柄上,还缠着象征飞星剑派的流苏。
“请进请进……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散了,散了。”
司徒善头一次觉得——原来飞星剑派的身份竟然如此好用。
他心情十分复杂,一时忘记了跟那几位小兵计较,再回神时,他的三姐司徒宁难得抹去胆小如鼠的标签,像一个陌生的、懂事贤良的姐姐一般接待了他,接下了他的行囊。
司徒善开口道:“三姐,那些人……是王家派来找麻烦的?”
“是王家派来的人没错,但他们……应该也不敢来找麻烦。”司徒宁难得语重心长:“虽然家里现在全靠二姐接济,但咱二姐现在厉害着呢,他们不敢惹得。”
司徒善听明白了,虽然元京现在人心惶惶,但司徒馨的产业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那长姐呢?”他道,“长姐在哪里?”
司徒善下意识就要往司徒音常参拜的那间屋子跑,却被司徒宁拦了下来。
“长姐不在那儿……”司徒宁喃喃道,“她最近……已经不再去参拜了。”
司徒宁心想:司徒善应该不知道,自从他离开元京后,长姐已经很少去参拜那间神龛。上一次参拜,还是接见那两位救下了昆仑壁的,来自白露谷的仙长。因为司徒音再也没有空闲独自拷问岁月,她必须忙于琐事,以及日夜躬亲照顾病榻上的老父亲司徒彰。
如果长姐没有来亲自接见司徒善,那大概率说明,老父亲也不想见这个儿子。
司徒音一直在府内陪护,她刚打了一盆水,又换了一盏助眠的熏香,但还是无法掩盖屋内药草的清苦。一如司徒彰在病榻上也无法让人放心。
司徒彰在睡前会让司徒音念诵“今日元京要闻”——哪怕他睡眠不好。他明明是自己主动辞的官,却企图在辞官后还能抓起一盏牵连朝堂的线,让他知道线的另一端的吉凶祸福。这种行为,往好听点叫“担风袖月”、“忧国忧民”,往难听点叫不把自己这副身体和心都折腾死他誓不罢休——欠的很。
以前在朝堂时,他还能凭这副不罢休的脾气气死政敌,现在辞了官,估摸着只能气死自己。
心情比药石更能影响一个人的身体状况,这个道理司徒音明白,所以她有时也想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死老头关在里面,让他明白什么叫“清净”。
但同时她也明白,自己的“强硬”全都是遗传继承自这个人,所以她不可能扭得过一头老瓜。
她深吸一口气,给正准备闭目养神的“老瓜”讲起今日要闻——西北战事顺利,白虎营成功占领月凉边境两处军事基地,圣上龙颜大悦,准备冬至宴请白虎营,大赦天下。
司徒音在讲解“今日要闻”时一般会快速过完,免得老瓜的“污言秽语”喷到她脸上。由“国事”影响到“家事”——那样不值当。
然而这一次,她蹙了蹙眉,没等来老瓜一系列狗血喷头的输出,只等来了老瓜的一口老血。
字面意思的……老血。
司徒彰吐了一口血:“什么……那道预言?真的……要显现了吗?”
司徒音立刻变了脸色,上前查看病号:“什么预言?”
司徒彰握紧了她的手,眼睛却直视着天花板:“圣上啊,就算你谨记先帝的遗恨,可那也不是为君之道啊——先帝给我们这些旧臣的唯一诫示,就是……不要卷入纷争啊!”
*
元光八年冬至,天子荣熹在京畿路的巨鹿山庄设立宴席,为北上归来、赢得阶段性胜利的白虎营接风洗尘。
对此,元京民间的说法是:虞太后病逝后,月凉认为大周政治混乱、荣熹根基不稳,便联合朔风门对泾西路边境进行了大规模进攻。多亏圣上早有提防,提前联系了仙门,仙门动用资源帮助了前线的白虎营,导致月凉的野心重创。
至此,荣熹依靠大败月凉军一事收获人心,终于在事实上收回一定权力。而这一切的牵线,都是仙门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代表着,荣熹为了完成他的政治理想要拉拢仙门——并不是像前几任一样只拉拢“天星爵”……或者说是“幻海盟”。
众人这才发现,这位小皇子忍辱负重多年,实际上非常野心勃勃。他这次叫来仙门和白虎营,有可能是为了恢复先皇创下的新政,更有可能,是要主动打响西境的战争。
巨鹿山庄位于京畿路东北部,说是京畿路,其实已经靠近大周最北部的泾东路,在和黎渊没有立下和平盟约前,泾东路设有多个遥望燕云十六州的操兵演练场,连同京畿路北部也设有多个军事演练场——据说巨鹿山庄就是那个时代的遗留物。
大周和黎渊缔结盟约、不再摩拳擦掌后,除了泾东路还有备无患的留有这些演练场外,京畿路的大部分演练场便搁置了,一部分位置较好的退化成朝廷掌控的驿站,另一部分——例如像巨鹿山庄这样交通也不太便利的,就回归了大自然。
谁也没想到,和平之后的中兴时期,短短数年间,由元京辐射的城市经济和运河水网扩展至京畿路的大版图,驿站突然就不够用了,连带着整个京畿路其他产业兴起——例如,在京畿路运输换乘的旅人们偶尔也想有个消遣度假的好去处,最好是能享受自然风光的同时还能活动筋骨。
于是,有人发现,当年那座被遗忘的演练基地已经在自然的雕琢下长成了令人惊喜的模样。
“巨鹿”本意为“巨大的大陆泽”,相传古时是泾东路以及如今的京畿路一片最大的湖泊,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和河床清淤改道,已经“浓缩”到不能连进大周的水路运输网,所以当时才会剔除驿站的备选。然而,回归自然后,这座回归自然的微型湖泊却迎来了它的新邻居——飞禽走兽。
作为平原与山地的交界的平缓地带,万物在这里重新生长,甚至点亮了已经干涸的泉眼。霎时,温泉和狩猎成了此地的独有的风光,这里成了京畿路的特色旅游路线,衍生出了“巨鹿山庄”、“巨鹿温泉”、“巨鹿围场”。
四大仙门作为“功臣”之一,都参加了此次宴请——酒宴自然是在“巨鹿山庄”举行。
飞星剑派来的是项真一系。来之前,鸿晖曾叮嘱项真:飞星剑派向来受不起大排场。我们是最怕“鸿门宴”的人。但既然这位圣上有意没有用皇宫的“春秋大宴”等级,而是用了“曲宴”这种君臣雅集的规格,说明他既深思熟虑又有所顾忌,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来的都是说废话的人——他只想要能说得上话的人。作为飞星剑派的“军师”——阿真,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前往了。
项真心想:现在全元京都知道“飞星”是四大仙门中的胜出者,虽然鸿晖叮嘱她不要张扬,可是光是这位天子荣熹给他们安排的座位,就已经足够张扬了。
于是,这位在去年元京会武时出尽风头的女修项真,扬着她艳丽的五官,携着路千河、司徒善和王思源,落座在了“上等席位”——宴席最中央幕帘的右侧。
然而,坐在她身旁的几位宝贝徒弟各怀心事。
司徒善心想:若是一年多以前,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指不定高兴地鼻子都能翘到天上去。可现在的他已经从司徒家的变迁中读懂了世态炎凉,在他没弄清那些谎言的阴霾到底是什么之前,他心中只有复杂的感想。
王思源第一次站在这种高度俯瞰下方,远远望去——除了幕帘左右两边留给白虎营和飞星剑派的黄金位置外,往后顺是其他仙门代表的余位,再之后便是一些重要的文臣,其中文臣那边的最前排竟然还有几个王家的亲信,远远地跟自己这边打了招呼。
王女侠一时有些欣喜,随即脸上发烫——我被认出来了?等等,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身侧的冰火两重天不同,路千河一直在淡漠地观察宾客。他的重点关注对象是前排的仙门代表。他心想:来的嘉宾……似乎都和想象中有所不同。
幻海盟来的人竟然不是他们德高望重的现任掌门严琛,而是真州的听云君。
白露谷来的是个看着脾气不太好的长老,他持着一张字迹龙飞凤舞的帖字,一有人来问候就甩到对方脸上——“别问了,问就是曲晏清这厮身体抱恙病假来不了。怎么?你们其他仙门的人除了这厮就不认识别人了?”
吓得众人窃窃私语:“快跑——白露谷的人果然都脾气不好,一会看等会的象牙箸能不能堵住他的嘴!”
容音寺那边的阵仗就更萎靡了,他们干脆上了几个完全不认识的弟子,那几个人战战兢兢,毫不理会四大仙门中的好事者送来的嘘寒问暖,只板着脸捧着块木盒,跟整个会场的氛围格格不入。
“奇怪……来的人和物件都不太对。”路千河心想:“这可不像是什么好预兆。”
初巡的冷盘和法酒早上了,但依然没人敢动象牙做的筷子,因为主礼的嘉宾还没到。
半晌,负责礼仪的通门司使者高呼——
“泾西路经略司所辖禁军——白虎营‘昴星’、‘毕掣’将军参上!”
此声一出,路千河和司徒善脸色都不太好看。
“……”
白虎营来的人,竟然是程昴星本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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