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角声响起的时候,王思源的心情很复杂。
比如,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被司徒家退婚的“弃子”,还能有光宗耀祖的一天。昨晚宴会过后,她一直被几位自称是她“亲叔叔”的亲戚围困。
一瞬间,那些曾经讥讽她的声音好像就此消失不见了,仿佛当时她执念折磨甚至要离家出走的缘由都成了笑话。
她整个人飘忽到星夜将息,也没寻到休憩的时机。幸好,她的师父项真早上及时出现,替她解了围。
奇怪的是,项真是单独来的,她并没有见到司徒善和路千河。
项真是来喊她参加围猎的,她一来就成了全场的焦点,这位在王思源眼中如天神降临般的项女侠身穿银色软甲、清淡地拂去了那些恭维,轻声呼唤了王思源的名,王思源这才如梦初醒。
在王思源看来,荣熹是个年轻的、精力旺盛的、能折腾的君主。只因为昨夜一个示好的眼神,就几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而这位几乎通宵宿醉的君主,竟因为一个看似荒唐的理由,早早催促众人起来完成围猎仪式。
据人说,这位早起折腾的原因,是因为看中了这山中一种珍稀的猎物——巨鹿山庄里不仅有常规的野兔、野鸡、山羊之类的猎物,还有一种称作“里狸”的精怪。
据说,这种“里狸”在古代巨鹿泽未枯竭时还是一种水生生物,在河道填埋、巨鹿泽枯竭之后,它靠吞噬沉在湖泽中的船只和财宝存活下来,成为一种多栖生物。而这种进化的功能几乎让它成为了“好运”的代名词——传言,能够捕猎到“里狸”,便能够获得它肚中沉淀几百年的财宝,捕捉一整年的好运。
大概是“好运”难得,这种两栖的精怪多狡猾,既擅于藏匿、还擅于做让人从悬崖踩空的陷阱,只在晨昏相接的时刻才短暂活动。许多闻讯赶来寻觅财宝和好运的人们都中了它的道,这山中不知落了多少具无名的尸体。
但这并不能阻挡荣熹狩猎它的决心。倒不如说,这位年轻的君主寻求的正是在洪流中孤注一掷的“好运”。
荣熹明面上没有强制所有人都陪同参加,他的原话是:“诸位爱卿若有兴趣,可陪朕前去一探究竟。”
但昨晚才“碰面”撞出火花的白虎营和飞星剑派显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除了无故缺席的司徒善和路千河,几位出席的“嘉宾”看起来比换了戎装、意气风发的荣熹还要精神抖擞。
白虎营的毕掣褪去了不合身的石榴裙,将粉紫色的长发束之高阁,她个子不高,骑的马看上去也比周围的人小一圈,然而那匹瘦小精壮的马背上,几乎承载着全场最为厚重的铠甲。
毕掣抬头看了一眼天气,藏在头盔后的眉心蹙成了个“V”字型。她心想:雾气未散,这可不像什么能捕获丰收的天气啊。
在她眉心抖三抖的间隙,飞星剑派的项真扬鞭一笑:“陛下,好运一直在我们这里。”
与她并排的毕掣白了她一眼,在手心划了一道比眉心还沉重的“V”字型。
在骏马上整理鎏金玄甲和披风的年轻君主注意到毕掣的动作,不经意间问道:“毕掣将军还对占卜星象有所研究?
“不是。”毕掣正色道:“陛下,这算我个人的一种仪式,每次出征前祷告一下,会提高凯旋的概率。”
“哈哈哈……朕还是第一次听说。”荣熹看见了她盔甲上的虎纹,来了兴致,“是向四方之神的白虎祷告吗?”
毕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能是吧。”
这时,项真率先提起缰绳,微笑道:“毕掣将军,我就不等你了。”
全程目睹两位“精神偶像”起了摩擦的王思源心想:坏了,这两位是杠上了吗?
果然,收到挑衅的毕掣立刻追了上去:“项女侠,不如我们比一比谁先狩猎到那精怪,如何?”
“师父,等等!”王思源正要上前追赶项真,却因驯马技术拉胯落在了后排,她被那匹不听话的马骗的团团转,眼见又要和王家的“亲叔叔”们落入一排,却在紧张焦虑时看见了一双微眯细长的眼睛。
“看来……你需要帮助。”程昴星对她伸出援手道。
不同于项真和毕掣的“全副武装”,这位好像连副软甲都没穿,还是身着昨日酒宴那件鹅黄色的长衣,在冷淡的冬日里显得有些单薄。
可单薄不代表没有存在感,程昴星一出手,马儿立刻安静了下来。
“啊,不用——”不知为何,她一见到程昴星,就有一种亲切和恐惧并行的紧张感。
王思源立即退避三舍,远离这位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堂哥。
由于跟丢了项真,她只能跟随荣熹的队伍前进。
围猎一半,荣熹发现前方有一团发着乱窜的金光,此时,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雨。陪伴圣驾左右的诸位爱卿乱作一团,急忙劝荣熹回去避雨,然而荣熹十分有主见地选择继续前行。
“找到了!在这里!”箭在弦上,荣熹瞄准了那金光的方向,胜券在握。
“滋啦——”离弦的翎羽射向远方,捕获了一头迷失了方向的鹿。
与此同时,雨下得越来越大,以至于一道寒光穿过巡猎的队伍都无人发觉。
——只有在紧绷中开了些微灵气的护身的王思源瞥见了。
她看见大雨倾盆,一道不晓得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寒光,直冲着荣熹的方向去了。
“陛下小心——”情况紧急,尽管没有护驾的念头,王思源也来不及多想,“春雨”出鞘,借走水花在荣熹面前开了个“水屏障”。然而不知是凝气不足还是怎的,那“屏障”只是将来物的速度拖慢了一拍,那道寒光依旧头也不回地朝着荣熹去了。
“……!”
危急关头,一道叶片似的“阴影”从荣熹侧后方飞速划过,撞歪了那道闪现的寒光。
那道寒光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溅到了王思源这头,从她的肩头擦身而过。
“抱歉陛下,我来晚了。”程昴星握着一枚深色的檀扇,从扇子的四个角分别飞出了几道比扇子本体还要大的“阴影”,遮挡住了几道同时往此处飞溅的寒光。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那些飞溅的寒光根本不是什么莫名其妙行刺的暗器,而是……倾盆的大雨不知何时凝结成了冰。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冰锥雨”吓得骂娘。王思源一边用剑气凝结“屏障”,一边心中嘀咕:不对啊,就算是“冰锥”,那也是从天上向下落,怎么可能是横向飞来的?
这时,程昴星已经用“阴影”给众人遮挡出了一片空地,他道:“陛下,受灵气波动的影响,这些冰锥的方向乱了,还请陛下小心哪。”
荣熹脸色铁青,像是受惊了一般,他悬崖勒马,称赞程昴星救驾有功。又随即挑了挑眉:“灵气波动?是我们惊动了什么吗?”
程昴星点了点头:“是的陛下。山上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这时,一直在紧张兮兮地环顾四周的王思源忍不住大声问道:“不得了的事?那里发生什么了?”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抢了皇帝的话茬,闹了笑话。
“陛下,这是祥瑞之兆啊。”满场哄堂声中,程昴星好像对她笑了笑:“说明您想要的东西,也许已经现身了呢。”
毕竟,最珍贵的宝物只会在最危急的关头出现。
程昴星看着荣熹逐渐恢复血色的脸,不禁回忆起自己来时的路。
“阴影”扇面抵挡的“冰锥”后,藏着一只结结实实的、闪着寒光的“箭头”。
原本,姗姗来迟的程昴星是不打算凑这个热闹的。因为他答应了那个长得跟个好拿捏的“紫色矮茄子”,但实际上脾气比石头还臭还硬的毕掣将军,自己决不动她的“猎物”。
“矮茄子”——毕掣将军看不惯项真那碍眼的做派,被激起了好胜心,发誓要撕下那位女侠的“假面”,让白虎营少一个绊脚石。
可是,原本只是给“矮茄子”将军当陪衬的昴星将军,在甘当绿叶、闲散游荡时被一枚“箭头”挡住了去路。“绿叶”将军不嫌事大地将“箭头”反弹了回去,却没想到看到了更加惊人的“枪林弹雨”——有两座“天幕”在争夺对“天空”的掌握权。
这漫天的“雨”被程昴星用寒气侵袭结成了“冰锥”,其实只是为了掩盖这枚“冰箭”的杀气。
面对这不知阴晴的“鬼天气”,荣熹却定了定睛,呢喃了一句——
“若我想要的,不止如此呢。”
山顶的“战场”中,项真望着毕掣的眼睛道。
片刻前,项真的“天问”炸出了流星一般的剑气,她身披星月、不停地翻滚,实际上是在逃避一个汹涌而来的“网”。
然而,漫天的“流星”似乎抵挡不住肃穆的杀意,不同于沙鲲曾在灵轩中使用的透明丝线黏合万象虫形成的“巨网”,毕掣将军的“网”意志坚定,是形态和物质都非常稳定的“V”字型。“V”字型的弩缠着锐利的箭头,形成了环环相扣的金属扣,砸一下便能让大地龟裂。
在仙门的体系中,如果说迅捷的“雷”是脱胎于“金”,那么毕掣将军便是果决与锐利本身,面对那与自己同属性,但作风却更花里胡哨……或者说是铺张浪费的“流星”,她选择先无情地解决挥剑出招的人本身。
然而,那“流星”很会耍花招,不同于“风系”的“分身”,项真兜了几个大圈子,大雨造成了迷雾和光的紊乱,她利用剑气——“流星”之间的反光制造了几个“假影子”,让毕掣误判了方向。
当毕掣左右手里的两个“V”字弩相撞在一起卡死位置时,项真则出现在了相反的方位,慢悠悠回答起了毕掣方才的问题,仿佛像是嘲讽。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毕掣怒气冲冲,又扔了一道能回旋的弩:“我问的是你到底想要什么?不是什么‘不止如此’!我已经严重警告过你,飞星剑派不可能踩着白虎营上位,为何你今日还要跟我争锋相对?”
昨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项真识破了那杯毒酒,还把自己“装病”时趁机点下的压制灵脉的穴道解开了,相当于她们已经结下了梁子。所以,今天这场“正面较量”在所难免。
“怎么,是我要针锋相对?这话说得好像你占上风一样?毕掣将军不是抓住我了吗?那你为何不下手?是你的‘回旋弩’网不住这些‘流星’吗?”眨眼间,项真的一道“虚影”又破碎了,“哦,我忘了,白虎营又是什么光明磊落的选手吗?”
闻言,毕掣叼在口中准备回旋的弩僵了一瞬:“你在说什么?”
此刻,毕掣的脚边,躺着一只正在浑身抽搐、从口中不断吐出金子的、刺猬一样的小生物……便是荣熹想要狩猎的那只精怪——“里狸”。
毕掣有些头痛,因为方才,在那场争夺“里狸”的战斗当中,她们双方不仅不分敌我地把猎物吓到口吐白沫、难以交差。更难堪的是,她在对方身上身上察觉到了“敌意”以外的东西。
“我说,”又一道虚影道,“不是我主动要交锋,先侵犯领土权的是白虎营。毕掣将军能否解释一下,你们……为何半夜要撬人墙角呢?”
“我们?撬人墙角?”但那种怀疑也只持续了一瞬,毕掣的迷惘就被她锐利的意志打断了。“我从不记得干过那种无聊事。”
这时,一道声音传至毕掣的耳边:“全都是无聊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是的,无聊……这么无聊的、一看就明摆着是陷阱找茬的诘问,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她心想。
于是,毕掣不再犹豫,三个“V”字弩扩成了巨大的“网”,将漫天发散的“流星”扣留,又缩小扣紧,封死了下方的空间。
“哈,看来白虎营的将军不仅擅长用兵,还擅长耍花枪啊,不过这招不怎么样。”被封死雨水和光源,无法制造“幻影”的项真道,“你忘了,我可是使剑的。”
但毕掣依旧不语,项真在密闭的空间中被迫使出了长刃,却发现自己每划出一剑,就会疼痛一份,原来下层的“弩尖”上生出了“箭头”一样的密密麻麻的“钩子”,每动一下,就会反弹一部分伤害。
她不知道的是,那位在闲逛的将军捡到的“箭尖”正是毕掣从山顶迸出、伤及无辜的杀意。
“毕掣将军,在西境的战场上,你们遇见的都是什么级别的对手?”被箭头勾住剑身的项真不笑了,“或者,我换一个称呼——折言,你果然长大了啊。”
毕掣听见这个称呼,突然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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