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还有那些关于江临的刺耳议论,像一层厚重的、令人窒息的雾气包裹着顾檐声。
他感觉手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心口更是堵得发慌。为了躲避那些探究的目光和无聊的寒暄,也为了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不知不觉间喝得比平时多了些。
酒精混合着失血后的虚弱和疲惫,让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顾霆似乎看出了他的不适,低声问他需不需要送他回去。
顾檐声下意识地摇头,含糊地说有人来接。他拿出手机,屏幕上的光刺得他眼睛发花,手指笨拙地划拉着通讯录,几乎是凭着本能,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名字——江临。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 江临清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背景似乎还有小肥在叫唤的声音。
顾檐声握着手机,听到这个声音,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懈下来,连带着声音也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醉酒后的软糯和依赖
“江临……”
“嗯。在哪儿?”江临的声音很稳,直接切中要害。
顾檐声努力聚焦涣散的目光,辨认着酒店大门上巨大的霓虹招牌,一个字一个字地、异常乖巧地报出了酒店的名字和地址。
“今天是…二伯生日宴会,我好像喝醉了……你有空来接我吗?”
“等我。”江临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顾檐声愣了一会然后走出宴会厅,夜风吹在他发烫的脸上,带来一丝凉意。他微微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
西装外套被风吹得敞开了一些,领带也有些歪斜,平时梳理整齐的头发也落下几缕搭在额前,配上苍白的脸色和裹着纱布的手臂,整个人透出一种罕见的、脆弱的狼狈。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的黑色SUV无声地滑到他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江临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身上还带着消毒水的清冽气息,眉宇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侧头看向站在夜风里、显得有些单薄的顾檐声,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上车。”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顾檐声迟钝地“哦”了一声,乖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安全带扣上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色中的车流。江临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忽明忽暗的路灯光线下显得格外冷峻。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顾檐声靠在椅背上,酒精让他的大脑运转缓慢,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直愣愣地落在江临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上,然后是线条利落的下颌,紧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双深邃的、此刻正注视着前方道路的眼睛上。
他看了很久,眼神专注又迷茫,仿佛在辨认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就在江临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安静下去的时候,顾檐声突然开口了,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酒精浸泡过的迟缓,却又异常清晰
“江临……”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你……是不是……在‘云涧山庄’……看房子了?”
江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平稳行驶的车速有瞬间极其细微的迟滞。他侧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顾檐声。
昏暗中,顾檐声的脸颊因为酒意泛着红,眼神却异常执拗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孩子气的、非要得到答案的认真。
江临的心头掠过一丝意外。他去看房的事,怎么传到顾檐声耳朵里去了?而且是在这种状态下?
“云涧山庄”……他确实去看过,甚至已经有了初步意向。那里环境清幽,安保顶级,最重要的是,每一栋别墅都引入了天然的含氡温泉,水质报告他仔细看过,多种矿物质含量对改善体质。
顾檐声的雨天皮肤超敏症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身体体质问题,泡温泉对他或许多少会有些帮助,而且,那里距离顾檐声的研究院,车程不到十五分钟。
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跟顾檐声说。这不是小事,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而不是在对方醉酒时,或者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
江临迅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道路,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避重就轻地敷衍道“嗯,看过。环境不错。”
他没有否认,但也仅此而已,没有解释,没有后续。
若是清醒时的顾檐声,或许会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停顿和刻意平淡下的回避,或许会追问下去。
但此刻的顾檐声,大脑已经被酒精和疲惫彻底麻痹了。他听到了江临的回答——“嗯,看过。” 这似乎印证了赵鹏他们的话。
然后呢?然后……好像就没有然后了。江临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个简单的信息,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有得到更多解释,他也没有像平时那样追问或者闹别扭。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目光,重新靠回椅背,眼神放空地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酒精彻底接管了他的意识,思考能力完全丧失,只剩下最本能的安静和顺从。
江临用余光扫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人。顾檐声歪着头,闭着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脸颊上不正常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眉头微微蹙着
似乎睡梦中手臂还在隐隐作痛。那副毫无防备、安静得像个大型玩偶的样子,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他醉了,并且醉得很彻底。
这么多年的竹马,江临太熟悉顾檐声醉酒后的状态了——不吵不闹,异常乖巧,但会丧失大部分思考能力,反应迟钝,问什么答什么,过后可能还会断片,就像现在这样。
看着顾檐声呆愣地目光,江临紧抿的唇角似乎放松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暗芒。
此时的大脑冒出一个念头,或者说,一句压抑在心底、本不该宣之于口的任性话,毫无预兆地冲破了江临惯常的冷静壁垒。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里响起,低沉平稳,却又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近乎试探的意味。
“顾檐声,院里定了,下个月我要去石龙镇,下乡三个月。”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无声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那句真正想说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冲动,低低地吐了出来:
“……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江临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副驾上那个呆愣的人,浓密的睫毛像疲惫的蝶翼,轻轻颤动了两下,然后……缓缓地、彻底地合上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几乎立刻就取代了之前的安静。
他睡着了。
预料之中。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自嘲意味的叹息,无声地逸出江临的唇边。那紧绷的下颌线,却在这一刻奇异地放松了些许。
石龙镇卫生院是仲脑帮扶的其中一个卫生院。前几年院里数次安排他下乡支援,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拒了。他离不开这座城市,或者说,离不开那个需要他随时“待命”的人。
但这次,为了那个压在他职业路径上、避无可避的副高晋升硬杠杠,他不能再推了。
他早上就接到这个通知,当时他的内心只是挣扎了一会,但在急诊会诊时……看到受伤的顾檐声面色苍白在等待就诊时,那种在理智失守的瞬间,他对顾檐声的“绝对安全”和“可控范围”的本能渴求增高。
他需要确认,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这个人依然在他的“领地”之内。哪怕只是醉酒后一句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呓语。
江临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那点不合时宜的脆弱和任性重新压回冰冷的理智之下,他对于顾檐声身体受伤犯病产生的应激症越来越严重了。
他踩下油门,黑色的SUV平稳地加速,载着沉沉睡去的顾檐声,驶向他们共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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