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轰隆隆——”
一道苍白模糊的闪光划过天际,撕裂了浓墨般的云层,天公仿佛在往世间撒下万道浩瀚银针,润泽万物。
云山寺的一间禅房内,女子凄冽的喊叫声与雷声融合一处,在暮夜沉沉之时显得格外可怖渗人。
许曼栀额头淌着汗珠,但神色镇定,依旧在努力试图让床上的女子冷静下来:“娘娘,光喊是没有用的,只会消耗您的力气,还是留点力好。”
姜玲珑双目通红,秀丽的眉间紧拧着,声音沙哑,断断续续:“我不是......什么娘娘,别......这般唤我......”
她这辈子最厌恶沾惹到宫廷内的一切事物,当许曼栀这样唤自己的时候,姜玲珑虽是此刻疼极,但仍是觉得内心膈应。
因为她根本不想和宫内的那位帝王有什么关系。
前两个时辰,姜玲珑就开始腹痛,一股热流顺着腿径直往下淌,止都止不住。云山寺的了净主持看到她这般痛苦模样,以为是女子月信缘由,因为寺庙内无人知晓她身怀六甲,何况穿着宽松的大袍。但主持慈悲心细,还是飞鸽传信通知了一位自己认识的大夫——纪寒时。
自打姜玲珑出家之后,她惦念已故情郎,忧思成病,所以到了临产之时腹中胎儿一直下不来,甚至隐隐有血崩之势。
看着姜玲珑呼吸沉重,渐有昏迷的状态,许曼栀忙喊了一声,吩咐道:“寒时,你速去熬点吊精神的汤药来!”
“是,师父。”
当日他在养心殿得罪了贵妃,所以宋国宫廷内的差事基本已了,纪寒时自被革职后就待在了明心堂里,估摸着姜玲珑的产期将近,他早已有所准备,收到了净主持的书信就立马赶了过来。
不多时药已煎好,纪寒时甚至加了固本补气的珍贵人参,眼下小小的禅房被血腥气覆盖,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所幸两位医者都见惯大场面,许曼栀端过汤药,一边说:“寒时,帮我把她扶起来,我给她喂药。”
纪寒时俊朗的剑眉一瞬间微蹙了下,但很快依言照做。
姜玲珑的身躯柔若无骨,纤细窈窕,她似乎很是惧怕纪寒时,靠坐在男子怀中时显得微微僵硬,然而污秽的血迹蹭到那抹月白色的衣袂上时,他甚至眼都没眨一下。
此时姜玲珑煞白了一张小脸,肚子仍圆鼓着,胎儿一直没有娩出,久了便会有性命之虞。
待喂完了药,纪寒时放她躺下顺便搭了下脉,方才言道:“师父,她脉若细丝,即便参汤能吊着精神,也可能无法完成生产。何况,她还有难产血崩之兆。”
许曼栀眼底亦有愁色,“她身子虚弱,催产药猛烈,若用下去也许会性命不保,必得慎之又慎。”
“但若不及时娩出胎儿,母子皆损。”男子神色淡淡,平静地道出后果。
两人交流因故无法避开姜玲珑,本以为她昏昏沉沉,没有精神。谁知姜玲珑在听到两人话语,登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拉扯住了纪寒时的衣袖,哀声求道:“不行......你们要帮我保住孩子!我......我死了无妨,大不了下去陪他......但是孩子......一定要留下......”
“公子......你之前答应过我......答应过我的!”
许曼栀看她此番卑微恳求模样,哪有半点宫廷娘娘的感觉,心中不免浮现几分难过与同情,但她也知道徒弟纪寒时与姜玲珑彼此之间有某种互惠互利的交易,所以她一直也没有干涉太多。
许曼栀不忍再看,将目光转向纪寒时,见他思忖了片刻,说:“催产药,我之前有根据她的体质拟了一份,若用了可保胎儿无虞,但母体是否会有其他不可挽回的后果,要看你自己的意志力和恢复力。”
“端来......”姜玲珑没有一点犹豫,她显然疼极了,一张面容逐渐扭曲,发丝被汗浸透贴在颊边,像个溺水之人一样无助。
“为师去罢。”许曼栀站起身,知道他们有话要讲,于是识趣将禅房留给二人,不忘嘱咐:“寒时,你在这里好好照看她。”
纪寒时轻轻颔首,没有拒绝。
待师父身影离开禅室,纪寒时看着榻上女子,才慢慢说出了自己来的真正目的:“琇嫔,当日我跟你说的话,你可记得?”
应是吊精神的汤药起效了,她说话有了些力气,姜玲珑轻轻点头,“自然记得。”
“只要你保我孩子平安降生,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纪寒时忽而低声一笑,胸膛微微颤动着。
榻旁的男子相貌俊逸,污血在身也掩盖不了清风霁月般的卓然气质,甚至人生得比宋承帝要好看数倍,但姜玲珑思及此前过往,总对他有莫名的恐惧之意,眼底不禁露怯。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恰好外头的闷雷在云层骤响,姜玲珑瑟缩了一下肩膀,才听得男子开口道:“我需要让你助我,扳倒刑部尚书姜翰墨。”
闻言,姜玲珑面露惊诧,似乎一时忘了身躯之痛,怔怔道:“扳倒我父亲......为何?”
纪寒时淡漠无澜的视线挪移到女子姣好的面容之上,似乎能直接看穿她的内心一般,一字一句清晰道:“娘娘不是也恨他么?”
是啊,姜玲珑当然恨姜翰墨。
恨他狠心拆散自己与姜烨的姻缘,恨他不管不顾送自己入宫为妃,恨他借自己之手,做了许许多多不见得光的腌臜事,更恨他......利用自己作为软肋胁迫,亲手害了姜烨的性命!
虽身为姜玲珑的父亲,但姜翰墨何时尽过一点点为父的职责,他不过是把她和姐姐姜琳琅都当做了棋子。
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她的情郎都不曾入梦相会,焉知他是否是因为惨死他乡,魂魄不宁,还在地下受尽苦楚。
姜玲珑不敢深想。
“我自是恨透了他。”姜玲珑的眸底微红,极快划过一丝深沉而复杂的恨意,没有逃过纪寒时的眼睛,“可姜翰墨如今在朝中有权有势,我......又如何能扳倒?”
“此事不急,我自有安排。你只需留着你的命,才好替我办事。”
这般冷酷无情的话语,才真正像是当初在寺庙见到他的样子。
这个男人,从出现起便携带着满身秘密。不仅知晓姜烨与她关系匪浅,甚至言说自己与她同族,有共同的利益与把柄。
可她始终猜不透,纪寒时为什么要对姜翰墨下手?
虽然刑部尚书这个高位树敌众多,但姜翰墨素与御医院无甚关联,难道也是因为恨而为之?
可他恨的是什么呢?
现如今她们母子的性命都在此人手里,纪寒时通晓医术,姜玲珑几乎是毫不怀疑地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多得是能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姜玲珑有得选吗?
她没得选。
半晌,女子苍白的唇微启,内心挣扎着道。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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