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风雨已停,厚重的云层逐渐消散,朦胧的月色悄然洒落,映出此地山间静谧。
生命的诞生该是喜悦的,但姜玲珑此刻精疲力竭,她虽是催产后保住了命,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累得昏了过去,没来得及瞧上孩子一眼。
“生了个女孩。”
许曼栀小心翼翼喂了点补气汤药给榻上沉睡的人,顺便清理了一下旁边沾血的物事,转首看到纪寒时垂眸怀抱婴孩的样子,脸上不觉含了几分笑意:“寒时,你抱哄孩子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师父惯会打趣徒弟。”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们母女?”许曼栀帮姜玲珑掖好被子,忽而问道。
榻上的人唇脸苍白,犹如易碎的陶瓷般脆弱且不经风雨,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与孩儿该何去何从。
这孩子的生父是个忌讳,确实是个棘手的事。
纪寒时思忖了下,说道:“琇嫔既已生产,若一直待在云山寺内,反而容易被人察觉,而且了净住持那边也不好应付。我打算将她们送出锦城,先找一处安身之所安顿下来。”
许曼栀素知他办事妥帖,故而轻轻颔首,没有异议:“带着孩子总归不便,也只能先这样了。”
“对了,先前安济坊中的病患,经你的手都医治好了。为师上回问你师姐用何药方,她支支吾吾没有跟我说明白,那为师只好来问你了。”许曼栀话锋一转,语气倏忽变得微微严肃道。
师姐秋青黛性子直率,并不擅长说谎,她替自己瞒了那么久,纪寒时也早知会有这么一日,故而从善如流回答道:“药方是寻常药方,我还按照了每位病患的体质,斟酌添加了些其他药材一并疗补,只是有一味药,需要用我的血。”
闻言,许曼栀先是震惊,惊诧,而后转为痛心不解的愠怒。
“为何要用你的血?”师父厉声质问。
“因为‘太岁’是成渊的手笔,不是寻常毒物。根据我多次尝试,此病症根除需得用人血入药,以我对成渊的了解,似乎只能如此。”
许曼栀自然知晓纪寒时的出身,只是她微微一怔,随后有些不敢置信道:“成渊?你是说锦城遭此灾祸,是成渊干的?!”
无方楼解散后数年,她也曾在其他地方碰见过这样的脉象与病症,可许曼栀从未想过是‘太岁’的缘故。
纪寒时肯定地颔首:“是。”
“那既然你说血是解药,是否也说明成渊与羌国之间有所勾结?想用此法来给锦城以重创?”
纪寒时却道:“我不能确定。”
“昔日无方楼解散,是因为彼此信仰不一,道路不同。可如今成渊为何要如此做?这对他有何好处?”
纪寒时自然也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他也没有答案,“成渊的行事风格,师父该比我更了解些。如果要问他因何如此,也许需要去找他询问一番。”
“你不能去!”许曼栀猛地打断了他的念头,姣好的面容上是一派少见的严词厉色。
当年她创办无方楼,就是为了招揽有志之士携手护佑苍生,悬壶济世。
成渊那会名不见经传,但他对医道与毒物钻研甚深,许多疑难杂症经他之手,很快就能寻到对应的医治方式。
渐渐的,成渊在楼内声望愈盛,在周边各国当地也是声名鹊起,自然也多了不少拥趸,皆是些混迹江湖或朝堂的人,这也为后来无方楼的解散埋下了祸端与伏笔。
纪寒时大概能够理解为什么许曼栀不同意他与成渊有所接触。
无方楼存续时,成渊一度想让纪寒时拜入自己门下,多次的想让许曼栀松口,但她师父屡屡回绝,答复说纪寒时是她先收入门下的,哪有拱手转给他人为徒的道理。
“师父,寒时其实从来都不是一个满怀善意的人。您当初收我为徒,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地,寒时自然感念感激。但我幼时受尽苦楚,从来没有人把我当成人一般看待。我跟着您学医的这些年,其实也在努力找回自己,寻找回如何生存下去的希望,不停尝试让自己不再那么恨这个世间,力所能及地去完成您对我的期望。”
“可人是很难完全脱离掉从前的经历的,即便努力不去回想,但午夜梦回的痛苦,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逃不脱,躲不掉。”纪寒时言说自己过往时的面容是那样沉静自若,但眼底翻涌的情绪是喧嚣的,也是极力克制的,“寒时与安济坊的病患素无往来,我也本可以袖手旁观,若治不好便也是他们的命。但是您从前教过我,济世救人,该问自己的本心。所以用我之血入药,治好他们,也是我的抉择。”
许曼栀安静地听完纪寒时的陈述,见他语气故作释然,其实又未完全放下的模样,忽然觉得,她自己也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去走近,去了解到她这位寡言少语,外冷内热的徒弟的内心。
心中不可控地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知道他的初心与苦衷时,格外令人难过,也让人悲悯。
“你可知道,师父真正对你最大的期望是什么吗?那就是你的无恙安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此自伤,焉知别人会不会难过?”
“我的父母自然不会难过。”纪寒时其实本也淡然,但在触及到许曼栀眼底隐隐约约的泪光时,他的心底也像是感同身受一般,忽然间抽痛了一下,语气怀着歉意,温和解释道:“当时安济坊有些病患病得很严重,寒时那会也并没有思考太多。如今让师父难过,是徒弟的不是。”
纪寒时知晓这世间真正在意他的人是谁,他不忍师父难过,可也无法真的保证往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冒险之举,只能宽慰说道:“寒时惜命,只做力所能及之事,不会胡乱逞强。”
“让我看看你的伤。”
“安济坊之事已经过去,寒时的伤口也早已愈合,师父不必太过担忧。”纪寒时知道推脱不得,他拉开衣袖,将手腕上愈合的痕迹展示给她看。
虽然血痂已经脱落,但伤口的愈合还未完全平整,许曼栀如何看不出他曾经多次划伤了自己,以作采血入药。
“你总是先斩后奏,让为师无可奈何。”
·
暮夜沉沉,雨后清新。
平康大街的灯火已熄,临岸的河流静深流淌,翠绿花丛间偶有两三点萤火穿梭而过,显得格外安宁静谧。
一道身影就这样盘腿坐在房子的屋顶,百无聊赖地放空着。
这半月形状的酒囊还是苏清宴昔日在战场时用的,她即将离开锦城,所以习惯性将装备随身携带。
循着记忆,她找到了这里。
因为苏清宴记得,这里是纪寒时在锦城的家。
可他一直没有回家。
纪寒时被贵妃革职,丢了御医的差事,苏清宴十分愧疚。
明日一早便是临照铁骑返回泉城的日子,若今日不能一见,不知他日二人是否还有再次相见的机会。
泉城局势紧张,她是武将,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还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他说。
酒入喉,寒意略散,她这一坐就是两个多时辰。
正当苏清宴难掩内心失落,准备无功而返之时——
因周围太过安静,所以极轻微的声响也逃不过苏清宴的敏锐洞悉。
她倏然凝眸,抬首便撞见一道迅捷无比的身影,极快地从黑暗的巷子里一跃而出。
“......”
一高一低遥遥相望,苏清宴就坐在他家屋瓦之上,看着其主人利落矫健的身姿,她不动声色地盖上了酒囊的塞子,眼底情绪难明。
半晌,苏清宴面上似笑非笑,轻声道:
“纪郎,身手不错。”
纪寒时:瞒不住了(懊恼)
苏清宴: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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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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