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阿芙乐尔又带来了下一位贵客。
万凭栏。
“重瞳降世，不详也，天下大乱，唯我尚有待客之道，先生烦请久居。”
费劲巴啦解释这些，其实万凭栏是故意被带来的，就是不说什么，他也要自己编借口——但听这话，阿芙乐尔像是有更多的打算。
甘融推开门，坐在他身边，就像之前在风城做的那样，开口：“这还用想吗？她这是要夺天下了。先从妖异之相出发，把水搅浑，再动用手里的势力，称为一方豪杰。”
万凭栏失笑：“满打满算你们才认识几天吧，你很了解她。”
甘融说：“我了解野心。”
万凭栏不说话了，他仔细看了看甘融：“你遇上[延维]了。”
甘融一愣：“你怎么知道那条大蛇叫[延维]？不对，延维湖的名字不是这个吗？”
她调动记忆中枢，想起蔺加三播放的视频，那时还不知道先锋是万凭栏的时候，他说：“……一条双头大水蛇从水中一跃而出……”
万凭栏含笑：“没错，看来它就是污染源，一旦完成污染区提示，它就会显出本体，吃掉我们。”
“我不明白，横竖都是要搞死我们，有什么区别？如果是我，我不会费这劲。”
“它没有实体，它的存在是不可能被理解的——或许，它在筛选，在给自己挑选最好的容器。”
“我不懂。”甘融迷茫，“你的意思是，污染物想变成人。”
“对！异能者也想变成人，普通人。因为千百年来，地球已经证明人类本体是最稳定优越的生存状态——在当前生态圈里。
如果非要拿不幸被陨石砸死的恐龙来比较，那人类在月球坠落的冲击下还是活下去，幸运度当然也是拉满了。
污染物第一次出现在地面时，最先侵袭的是，人类的语言。新纪元2年，人类爆发大规模的失语症，手语成为交流的首选。
但人类发现这样会给文明带来更大的伤害，语言毕竟承载着极端情绪，那时的社会是一潭死水，大街上暴动无数，人们不再交流了，而是用武器代替交涉。
异能者占山为王划片而治，这是原罪时代，因为太混乱没什么资料记载，我想时空乱流中的你，比我更清楚。
痛苦滋养了污染物，人类用同类去供奉它们，把原本不过是天降的灾祸供成了神，污染物轻松选中了最合适的容器，变成了邪神。有记载的邪神几乎都是原罪时代的遗留问题。”
万凭栏把白瓷杯摔在地上，他也没喝那里的水——他早就告诫大家不要在丰都进食。
这杯子似乎没有预料到眼前的人会突然发难，骨碌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头颅。
满头满面的牙齿看得人嘴里发酸。
“其次是文字，所有记载过的书页都埋藏着一个远古的诅咒：人类首次仰望天空时，对未知产生了好奇。
这个诅咒就在新纪元19年应验，活着的图书馆吃掉了391位顶尖学者，涵盖所有领域；新纪元23年，知识污染初具雏形，部分学科的引路人在家中不停磕头直到死亡，人数目前无法统计，大概超过三百万。”
甘融抬头，青坊满屋的绸缎也不见了，布满蜘蛛网的灵堂正浮起一阵灰尘。
“最后是幻想，真实和虚幻交叠，人类不敢再做梦了，曾经那些瑰丽或奇诡想象的故事，全都变成了现实。这是陆续有目击者宣称，但百年间没被证实的事。直到[龙]的出现，祂带来了龙灾。
新纪元99年，人类在那一任首席赵广济的带领下进入了摇篮时代，植入的白噪音芯片会取代深度睡眠无意识状态，禁止大脑皮层活跃——你看，完成故事线，真实的全貌就会徐徐展开。”
破旧，破旧不堪的砖屋，吱吱呀呀发出酸掉牙叫声的木楼梯，了无生机的窗棂看出去，天空和土地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
从这里可见丰都的那条河水，清澈的液体里正飘过骸骨、垃圾和浮木。
“因为你完成了心愿，又没被污染，这种幻觉对你的作用会越来越小，很快你就能像我一样，看清丰都的全貌，它的的确确就是一座鬼城，监测中心的命名能力准确率高达99％。”
万凭栏想了想，俏皮地用了个修辞，“这就像幕布揭开，你不知道后面到底是华丽的表演舞台，还是废弃已久的陈旧菜场，一个惊喜。”
“【上帝视角】是目前最真实的眼睛，我一开始就能看见。这对我的心理压力太大了，看见你们坐在垃圾堆里，看见一些骷髅陪着你们玩乐，我实在是于心不忍，自身也没什么战斗力，也怕点破这一层反而让你们的压力也跟着大起来。”
“况且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你非常强，我心悦诚服，知无不言就是我的示好。”
甘融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谢谢，我会继续努力的。”
万凭栏看她一眼，又示意她看阿芙乐尔，甘融倒吸一口凉气。
阿芙乐尔习以为常地穿梭在废墟里，她很像一颗夺目的绿宝石，这毋庸置疑，然而身周全是比她的眼睛绿得更明显的苔藓，中断，连续，中断，连续，垂落的枯枝抚过她的脸。
那不是一截断掌，真是万幸。
甘融有些想吐了。
她受不了，要把门关上。
这门脆得要命，一捏就碎成齑粉，阿芙乐尔迎上来，言简意赅地说明现在世道乱了。
白蛇现世，昏君无道！
一起去拯救危如累卵的江山社稷吧！
“想想你的九族。”甘融慢慢说，她是忠君的读书人，要符合人设。
“有种他诛十族。”
阿芙乐尔毫不犹豫地说。
甘融无话可说，她被堵着，坐也坐不下去，站又没办法站直，就只好答应了，万凭栏见她们相谈甚欢，也撑着脸笑盈盈地应下。
“我们不是在陪阿芙乐尔过家家。”甘融强调，同事嘛，不能太越界了。
“偶尔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万凭栏指了指窗外，“看，你的老熟人。”
谁？
难道是蔺队和尔伏，又或者是现在正在过剧情的文舒？
甘融看了一眼。
——是王青青。
肚子已经瘪下去的王青青，还能正常走路的王青青。
她不知在和谁说话，甘融不免想到曾经她与乙女游戏的NPC交谈时，对方说尽量不要出现孩子的剧情，这会让部分玩家非常难受：孩子是母亲的寄生物，是和肿瘤毫无区别的病灶，它吞噬母亲的生命力，就先从精神开始吞食。
现在这个王青青，还是王青青吗？
“——倒不是没有力气，是腰弯不下去。”王青青微笑着的侧脸十分动人，哪怕身周空无一人，她还是微笑着，微笑。
没有回应。
甘融只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又看了一眼。
王青青像寻常日子里对丈夫唠唠叨叨柴米油盐般说话。
新衣裳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一个下颌，“不孝就是最大的罪过呀！做人真的很麻烦……不麻烦就不是做人了。”
裂隙，铅灰色的云层中裂开裂隙，有光吗？还是阴影，甘融不敢再看，她丰富的数据库不能再添上一笔。
于是她闭眼。
影子，就像线一样，衣服上有着连贯的蛇纹，没有被裁开，那件衣服是新的。
怎么皱得像梅干菜。
啪嗒，甘融听见这样的声音，想起一个老套的形容：安静是教室里掉了根针也能听见的。
针掉下来是什么响声？
王青青咬断线头，又穿新线。
她在缝补自己。
脚步声慢慢远去。
王青青走了。
王红红来了。
万凭栏热情地迎上去：“蔺队，你看见你姐姐了么？”
蔺加三背着那把恢弘的重剑，微微一笑：“你在和我开玩笑？”
万凭栏把五条线的交汇点一说，蔺加三就恍然大悟，她对着甘融说：“所以您见到了污染物的本体。”
“嗯。是条蛇，特别大，白蛇水漫金山你们听过没，比那个还大。”
甘融笑了下，“我杀了它，怎么样，我还是有本事的吧，蔺队你考虑下我？”
她是现在唯一一个完成故事线，但没有半点被污染迹象的人。
而且还杀了[延维]，以一种干脆利落的手法。
真是太厉害了。
万凭栏心想不愧是鼎鼎有名的强者——虽然不知道是哪位。
原罪时代异能者野蛮生长，各有奇崛之处，能得到现世甲级的评级，想必强得远超他想象。
人也谦和，这一路同行没有半点对旁人的恶性。
他也不明白蔺队为什么不允许主动请缨的大佬暂时入队，难道是妒贤嫉能？
“虽然没听过，但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是什么新手段，看来只要杀了王青青，执念会消失。”
蔺加三慢慢道，完全忽视了甘融的毛遂自荐，“那么，尔伏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污染物把自己的心愿送给我们，究竟是意欲何为呢？”
她说的很慢。
甘融被她这么一问，也是觉得疑点重重，不再回话了。
万凭栏问：“那如今蔺队你准备怎么做？杀了王青青后让甘融单枪匹马先收容[延维]？还是先等你我完成故事线，大家一起？”
蔺加三断然拒绝：“绝不能放她一人去！她的时代太原始，不会理解收容。”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进度都慢了啊!文舒和圣子那样，您也不管不顾？！”
万凭栏似乎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激动了，不好意思……蔺队最好还是把控一下全局，我觉得阿老师玩得够本了，我不想看见她成为必要的牺牲。”
她们因为自己吵架。
她们因为自己吵架？
她们因为自己吵架！
甘融作为她们吵架的核心，喜不自胜。
虽然明显是派系争斗，但是能作为掰扯的借口也很厉害了！
这代表了职场地位向前迈出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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