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巍峨的宫殿勾勒出朦胧而辉煌的轮廓。
麟德殿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为庆祝新科进士及第而设的琼林宴正渐入佳境。
觥筹交错，笑语喧阗。
新科进士们大多仍沉浸在鱼跃龙门的兴奋与喜悦之中，与朝中重臣、勋贵名流们应酬往来，意气风发。
唯独一人，与这满堂的热闹喜庆格格不入。
康文静坐在靠近御座下首的位置，这是状元才有的殊荣，此刻于她而言却如同针毡。
她身上穿着崭新的绯色官袍，象征着无上荣宠，却只觉得沉重无比，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白日里那一道赐婚圣旨，如同鬼魅般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她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羡慕、探究、审视、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
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唇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应对着前来道贺的人群。
举杯，颔首，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酒液入喉，辛辣异常，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汩汩冒出的寒意。
欺君之罪……尚公主……这两个念头反复碾磨着她的理智。
她甚至不敢去想洞房花烛之夜该如何应对，那几乎是近在眼前的断头台。
目光偶尔扫过那空置的、为皇室成员预留的尊位，更是心口一紧，慌忙避开。
她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执行着宴饮的礼仪，灵魂却早已惊惶地缩成了一团，在无尽的恐惧中瑟瑟发抖。
而此时，麟德殿侧殿的珠帘之后，何昭月正悄然伫立。
她并未急于入席，只是透过帘幕的缝隙，静静地望着宴席中心那抹坐立不安的绯色身影。
宫灯温暖的光线落在康文静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她紧抿的唇线和微微低垂的眼睫。
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何昭月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与周围欢庆氛围截然不同的局促与僵硬。
看到“他”那副如坐针毡、强颜欢笑的模样，何昭月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极淡却了然于心的笑意。
果然如此
那日在宫墙上遥遥一望，确认是她之后，她便料到了这道旨意会给她带来何等的惊吓。
她那样谨慎，甚至有些怯懦的性子，骤然被推上驸马之位，无异于将一只受惊的兔子扔进了狩猎场。
她看着康文静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应对着周围的恭贺，看着她端起酒杯时指尖那细微的颤抖，目光游移，始终不敢看向皇室席位这边……
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非但没有让她不悦，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怜爱之情？
她想起落霞山下，她亦是如此，明明自己也很紧张，却还强作镇定地安慰她，给她讲故事，笨拙又真诚。
如今这份惊慌失措，在她眼中，竟与当日那般模样隐隐重合，透出一种别样的……可爱？
何昭月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个词微微惊了一下，随即笑意更深。
她知道康文静在怕什么。
而她，正是那个手握答案、掌控全局的人。
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混合着对那人的特殊关注，让她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微妙的兴奋。
这场她亲自求来的姻缘，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有趣。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该入席了。”云岫在一旁轻声提醒。
何昭月收回目光，理了理并无一丝褶皱的袖摆，恢复了平日里那般温婉沉静的神态，只是眼底那抹灵动的光采，却如何也掩不住。
“嗯。”
她缓步从侧殿走出，在宫人的簇拥下，走向专为她设的席位。
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席间大部分人的目光。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容貌倾城，向来是这种场合的焦点。
康文静自然也看到了。
当那抹窈窕华贵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她几乎是本能地浑身一僵，迅速低下头，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她不敢看，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感受到那一袭华服迤逦而过，带起一阵清雅的香风。
何昭月姿态优雅地落座，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最终，在那颗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的脑袋上停留了一瞬。
看到对方这副恨不得当场消失的模样，她忽然生出了一丝极轻微的、想要逗弄他的心思。
她端起面前的玉杯，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听清，语气温和一如往常：
“今日琼林盛宴，本宫亦深感欣喜。
听闻新科状元康大人才高八斗，文采斐然，本宫敬你一杯。
话音落下，满场目光瞬间聚焦于康文静身上。
“噗——咳咳！”正魂不守舍、下意识抿了一口酒压惊的康文静，直接被这句话惊得呛住，狼狈地咳嗽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连礼仪都忘了大半，结结巴巴道：“臣……臣不敢！公主殿下……谬赞，臣……臣惶恐！”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何昭月一眼，只觉得那道目光如有实质，让她无所遁形。
席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众人只当是新科状元面薄，见了公主天颜紧张失措。
何昭月看着她那副窘迫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眼底笑意流转，却也不再为难，只温声道：“康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康文静如蒙大赦，几乎是瘫坐回去，背后已惊出一层冷汗。
直到宴席结束，她都不敢往公主的方向看一眼，只觉得那短暂的交集，比应对皇帝和满朝文武还要令人心惊胆战。
而珠帘后的何昭月，心情却愈发愉悦。
她看着那抹几乎要缩成一团的绯色身影，指尖轻轻划过温热的杯沿。
看来，她的这位“驸马爷”，比她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这场她亲手开始的游戏，似乎越来越值得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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