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清晨像一把薄刃，把寒意削得锋利。
哈佛医学院长木校区的主楼前，学生顶着风疾走，哈出的白气在空气里一瞬即逝。
林煦把围巾又往上提了提，推开 Aldrich 会议厅的大门——暖气夹杂着咖啡味扑面而来，却仍压不住她心里的那一点倦意。
昨晚远程安抚小安到两点，她只睡了四小时。如今站在签到处，她连唇色都是淡的。
“Lin Xu, Children’s Hospital Shanghai.”
她把名牌别好，回头就被一片闪光灯晃了眼——
沈砚坐在第一排最右侧，黑色大衣，灰羊绒高领，像块冷硬磁石，把周围的目光都吸过去。
他低头翻着资料，指尖在页角敲出很轻的节拍，却莫名让人心浮。
林煦在心里叹了口气：冤家路窄。
研讨会以《儿童创伤后睡眠障碍的新干预》开场。
主讲人刚放完第一张 PPT，沈砚便起身，步履从容地走上台，接过话筒。
“各位教授上午好，我是孤星科技创始人沈砚。”
声音不高，却在穹顶下荡出短促回声。
“我们正开发一套 VR 暴露疗法系统，代号‘Night Garden’。目标是让 6–16 岁的创伤患儿在沉浸式场景中安全地重历恐惧，配合 AI 实时调节暴露强度。”
他背后的屏幕亮起一段 15 秒的 DEMO：
幽暗森林里，一只虚拟的“梦魇犬”由远及近，孩子戴上头显，呼吸曲线实时投射在旁边——心率飙红时，系统自动放慢怪物速度，背景出现萤火虫般的光斑，提示孩子做深呼吸。
演示结束，全场响起低声议论。
沈砚的目光掠过第一排：“为了确保临床有效性，我希望邀请林煦博士担任首席顾问。”
林煦正端着咖啡，差点烫了舌头。
几十张脸齐刷刷转向她，她被迫起立，嘴角扬起礼貌的弧度：“感谢沈总抬爱。但抱歉，我无法接受。”
会场出现短暂死寂。
沈砚像是预判到答案，不急不缓地补充：“顾问费按小时计费，时薪两万美金，项目周期预计六个月。林医生可以远程参与，每月只需来波士顿一周。”
两万——足够林煦在上海儿童医院再建一间游戏治疗室。
周围响起善意的起哄：“Wow，generous offer.”
林煦抬眼，正对上沈砚的目光——像冰湖底下燃着一点暗火。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柔软，却字字清晰：
“心理治疗不是算法，恐惧也无法被一键优化。孩子的心率曲线不等于他的心跳故事。沈总，我拒绝把治疗数据化，也拒绝把孩子的创伤当成 KPI。”
沈砚微挑眉，似乎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林医生认为，技术一定冰冷？”
“如果技术只服务于估值，它就永远 37℃以下。”
她放下咖啡杯，瓷底与碟子轻轻一响，像句号。
会议中场休息。
沈砚在走廊拦住她。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把他俩的影子切成一格一格。
“林煦，”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咬字很轻，“Night Garden 不是噱头。我八岁经历过车祸，知道窒息是什么味道。”
林煦脚步一顿。
沈砚继续道：“我只是想给现在的‘我’一个更快的办法走出来——比药物更快，比谈话更快。”
“可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想‘更快’。”
林煦抬眼，声音低下来，“有些人需要慢慢确认，黑夜不会吃人，这需要人，而不是机器告诉他。”
沈砚沉默两秒，忽然从大衣口袋抽出一张对折的 A4——
“这是昨晚小安的实时数据。两点十二分，他的心率从 98 降到 76，是因为你给他讲了一个烤红薯的梦。”
林煦怔住。
沈砚把纸递到她面前：“你看，数据也可以很温柔。”
纸张上是打印出来的曲线，旁边却有一行手写字：
“姐姐说红薯很甜——小安备注。”
林煦指尖微微收紧。
沈砚的声音低下来，像雪落无声：“我不是要用钱砸人，我只是……不会别的表达方式。”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Night Garden 需要温度，而我，需要老师。”
走廊尽头，研讨会主席、哈佛附属儿童医院的老教授正朝他们招手。
“两位年轻人，别堵路中央。林，给我一个折中方案？”
林煦抿唇。
沈砚先开口：“我们可以先做小规模临床验证，由林医生全程把控伦理边界。数据归属医院，技术归属孤星；任何环节，林医生有一票否决。”
老教授挑眉：“林？”
林煦望向沈砚——
男人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然又是几夜没睡。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张塞进他掌心的便签：
“带着你的黑夜来，我教它说人话。”
原来，先缴械的人竟是自己。
“我同意试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沈砚眸光微闪，像极夜破冰。
“但有三条红线。”林煦竖起手指，
“一，儿童数据全部脱敏；
二，任何暴露强度不得超过临床手册上限；
三，我有权随时叫停。”
沈砚点头：“成交。”
他伸出手，掌心干燥，指尖微凉。
林煦握住那只手，忽然感觉——
波士顿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会议厅的扩音器再次响起，提示下半场开始。
两人并肩往回走。
沈砚低声道：“林老师，合作愉快。”
林煦斜睨他：“先别愉快，我的时薪可没打折。”
“那就……三万？”
“沈总，”林煦叹气，“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加钱解决。”
沈砚轻笑一声，第一次露出齿尖一点白：“我懂，得先学会烤红薯。”
林煦忍俊不禁，嘴角弯出一个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没人注意到，远处老教授把这一幕收进眼底，轻轻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Project Night Garden：Lead PI Lin Xu, Co-PI Shen Yan —— 1st contact, mutual hostility 78%, potential synergy 92%.”
散场时，雪停了。
林煦裹紧围巾，刚踏出旋转门，就听见身后汽车喇叭响了两下。
黑色轿车缓缓滑到她身侧，车窗降下，沈砚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递出一个纸袋。
“路过 bakery，顺手买的。”
纸袋温热，透过牛皮纸渗出黄油香。
林煦没接：“我戒糖。”
“无糖全麦，加南瓜籽。”沈砚顿了顿，补刀，“不是收买的，是……谢谢你昨晚的远程治疗。”
林煦终于接过，指尖被温度烫了一下。
车窗升起前，沈砚留下最后一句话：
“林医生，下次失眠，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我学会关机了。”
轿车尾灯在雪雾里像两颗迟到的星星。
林煦低头咬一口面包，南瓜籽脆生生的。
她忽然意识到：
刚才那句“合作愉快”，可能不只是客套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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