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的地铁红线,傍晚五点,像一条被塞进沙丁鱼罐头的血管。
林煦抱着电脑包,在 Park Street 站挤上车。
车厢里暖气太足,混杂着湿围巾、廉价咖啡和机油的味道。
她找了个靠门的位置,把双肩包挪到胸前,习惯性戴上降噪耳机。
下一站 Harvard Square,人群涌动。
一个醉醺醺的白人男子被同伴推搡着跌进来,撞在林煦身上。电脑包“咚”地一声掉在地上,耳机也滑脱。
“Jesus, watch it!”男人皱眉,却在抬头看清林煦面孔时,鼻腔里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Oh, another virus carrier.”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周围两三个同伙跟着哄笑。
林煦弯腰去捡包,指尖刚碰到背带,男人却用脚尖把包往旁边一踢——包撞在座椅金属腿上,电脑角磕出一声脆响。
“Hey, you dropped it again.”男人耸肩,语气里满是嘲弄。
车厢安静了一瞬。有人低头假装看手机,有人把耳机音量调得更大。
林煦直起身,后背已经贴在车门。她知道自己不能退,再退,就把自己退到羞耻的悬崖边。
“道歉。”她说的是英文,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半节车厢听见。
男人像听见笑话,摊开双手:“For what? Telling the truth?”
他故意朝她走近一步,酒气和薄荷口香糖味扑面而来。
就在林煦攥紧指节的那一刻,一道黑色身影从侧面插入。
沈砚。
他穿着早上那件黑色长大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像一把刀,无声地切进她和醉汉之间。
男人皱眉,刚要开口,沈砚已经侧身,把林煦完全挡在身后。
下一秒,他用中文说——
“她是我的人。”
六个字,不高不低,却像关掉嘈杂世界的静音键。
车厢顶灯恰好闪了闪,沈砚的睫毛在鼻梁投下一道冷硬的线。
醉汉听不懂中文,却听懂了语气。
他瞥了眼沈砚——男人比他高半个头,领口别着极细的领带夹,在灯下闪着冷银光。
“Whatever.”醉汉嘟囔一句,被同伴拉走。人群自动让出一条缝,像潮水泄出一个缺口。
列车晃进隧道,灯光忽明忽暗。
林煦这才注意到,沈砚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握得很紧,指节泛白。
直到醉汉在下一站踉跄下车,他才松开拳。
那瞬间,林煦看见他掌心里四道深深的指甲印。
“你……”她嗓子发干,“手没事吧?”
沈砚低头,仿佛也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没事。”他把手插进口袋,语气淡得像雪,“怕弄脏公共环境,没动手。”
林煦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中文骂人不带脏字,厉害。”
沈砚别过脸,耳尖却悄悄红了。
列车继续前行。
林煦弯腰去捡电脑包,沈砚先一步蹲下,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指背。
“裂了。”他指腹拂过电脑角,“回去我让人给你换新的。”
“不用。”林煦把包抱在怀里,“科研狗的工具,摔摔打打很正常。”
沉默几秒,沈砚突然开口:“刚才那句……抱歉。”
“哪句?‘她是我的人’?”林煦眨眼,“在中文语境里,听起来像霸道总裁台词。”
“我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英文。”沈砚声音低下来,“如果翻译成‘She’s with me’,又显得轻浮。”
林煦“噗嗤”笑出声:“沈总,你这是在纠结修辞?”
沈砚没笑,反而更认真地解释:“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粒火星,落在林煦心口。
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听见类似的话,是奶奶在小学门口牵起她的手:“别的小朋友有爸妈接,你有我,咱不怕。”
到 Kendall/MIT 站,人潮涌出。
林煦和沈砚被挤到同一根立柱旁。列车拐弯,她一个趔趄,额头撞到他的肩。
雪松混着冷杉的气息,像冬天里突然打开的暖炉。
“嘶——”她捂着额头。
沈砚下意识伸手,却在半空停住,最后只是替她扶正了电脑包肩带。
“为什么不戴手套?”他注意到她的指节冻得微红。
“出门急,忘在会议室。”
沈砚“嗯”了一声,下一秒,把自己右手那只黑色皮手套摘下来递给她。
“那你呢?”林煦没接。
沈砚晃了晃左手:“还有一只。”
林煦这才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旧疤,横贯指根,像一条浅浅的河。
她接过手套,触到内侧残留的体温。
“谢谢。”
“互惠。”沈砚淡淡道,“你昨晚治好了我的失眠,我还欠你一次。”
林煦失笑:“失眠也能按次结账?”
“可以。”沈砚低头看她,眼底有冰层碎裂的细纹,“或者按年结账,也行。”
出站口的风更猛。
雪粒子斜斜地打在脸上,像细碎的沙。
林煦想把右手的手套还给他,沈砚却先一步把大衣扣子解开,将她整个人兜进半侧衣襟。
“风大,别吹。”
他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煦愣住。
那一刻,她闻到他领口淡淡的烟草混雪松味,也听见自己心跳失了节拍。
“沈砚。”
“嗯?”
“你刚才挡在我前面的时候……”
“怕我真揍人?”
“不是。”林煦抬眼,第一次认真看他的眼睛,“我发现,你在发抖。”
沈砚的睫毛颤了一下。
“我以为你看不见。”
“我看见了。”林煦轻声说,“原来你的冷,是保护色。”
沈砚没再说话,只是替她收紧了衣襟。
雪还在下,落在他的肩头,落在她攥着的那只黑色手套上。
远处,地铁轰隆驶离,像一条遁入黑夜的巨鲸。
而站台的尽头,路灯亮起,把并肩的两个人影拉得很长很长。
那天晚上,林煦回到宿舍,发现电脑角被细心地贴了一支向日葵图案的防撞贴。
贴纸背面有铅笔写的三个小字:
“赔你的。”
没有落款,但她知道是谁。
她把电脑放在床头,戴上那只还残留体温的手套,忽然发现——
窗外零下十度,而她手心滚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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