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觉得自己在做梦，那梦很不真切，他披肝沥胆焚膏继晷地批阅奏章，整个帝国都在他的号令下紧张又精密的运转。前线战事大捷，王翦已击败赵军占领东阳，他要粮草可继、朝堂可安、还要……批得累了眨一眨眼，却见有神人骑白鹤自西而来。
她披着月光，更比月光浩渺不可捉摸，衣裳亦如云似雾，裹着一具冰肌玉骨，在月下泛出细碎寒光，哪怕是最巧手的织娘也贡不出这样轻薄美丽的纱衣。
啪——龙纹宫灯随着案几翻倒在地上，灯油倾出，烛光明灭里映着帝王踉跄的身影。嬴政疾出大殿，心中惊涛骇浪，那是神仙？还是精怪？是神人玄女？还是山精鬼魅？祂能助他实现如高渺在天边的，远大的志向吗？
秦王陵自他登基起，已修了十九年，从前不过例如诸王侯墓，但他心中的理想远不止此！他不仅要再造华夏，定鼎神州，还要千秋万代，国祚绵长！景公曾用天子葬仪，而这位遥望神人驾鹤的帝王心里，有个隐秘的，如龙纹灯火一般明亮的想法。
为何他嬴政，不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前无古人的葬仪？
独一无二的葬仪，自然要配彪炳千秋的功绩。如今韩国已灭，赵国战事势如破竹，楚人窥伺，南郡备警……
嬴政想了一遍骑鹤的神仙，遗憾地先排除了九天玄女：“来人，召御史大夫，奉常，速速入宫！”
天上神女与人间帝王遥遥相望，夏风玉露，千里清光。目光相接时，灵息微微颔首，露出个笑，转瞬又飞远了。
此笑何意？难道……难道？嬴政怔了一会，抑制不住地狂喜。祂愿似九天玄女一般授我兵书，助我征战么？自西而来，又或似巫山神女？
嬴政冷静了会，目光始终追寻着那道飘渺美丽的身影，吩咐道：“御史大夫奉常他们不必来了，明日朝会后留下。”
如果……真似巫山神女一般，应是不愿他人在侧的，届时……兵书之事或也可行？
秦王宫管制倒挺严格，守卫宫人尽皆伏地垂首，祷告行礼，声息静谧。灵息原本想悄悄来悄悄去，结果没多久就被最**oss给发现了，还从殿中追出，似有话要说，这下全王宫都看见她了。
灵息脚趾悄悄抠了抠空气。
好尴尬。
好帅。
神仙见皇帝应该是什么样的。
在嬴政要开口前，灵息抢先飞近，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神人驾鹤绕王宫一圈，消失不见了。
真耶？幻耶？
直到眼睛感到干涩，嬴政方闭目凝神，舒展因久坐于案牍而僵硬酸痛的筋骨。
孤方才仪容可齐整？
这点小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但他审视自己仪表的神态立刻被内侍察觉，近前低声询问：“王上可要沐浴更衣？”
……
嬴政微一颔首。
沐浴更衣后的秦王跽坐高阁，玄衣暗纹在宫灯映照下暗暗生光，衣袖沾染了既冷且清的萧草香气。雷云纹铜熏炉烟气袅袅，兰桂之芳漫逸室内，嬴政深吸一口气，常于祭祀仪典闻到的香气萦绕鼻端，提醒着他这并不是寻常相会。
若是见了神女，他该如何？
祂究竟……
烛光渐弱，又被挑亮，已是丑时，神女还没有来。枯坐无趣，他命人搬来竹简，继续批阅奏章。
可惜竹简笨重，有些需要刀削，批阅起来痛得手也提不起，不得不吊着臂膀强撑，丝帛轻薄却价高，非重要诏令或外交不用，国事艰难，殊为不易。嬴政好似分成两个人，一边冷静地批语国事，一边幻想日后得到神女相助，奏章尽是丝帛所制，不必再刀削笔凿。
烛火幽幽，鬯酒已冷，不知不觉天光渐明……
神女并没有来。
幸好未将此事宣扬。
但有多少人看出孤的心意？！
嬴政想到此处，脚趾轻轻地抠了一下。
昨夜有神人骑白鹤自西而来，绕王宫飞行一圈的事已经传遍了咸阳，朝会前公卿们都在交头接耳议论。
“此正是我大秦中兴之兆！”奉常坚定不移地宣称，并准备在朝会上提出祭天大典。
昨夜王上的传召发出又撤回，脑子多几个弯的他一想就明白了。无论成与不成，都要祭祀！成了是佳话，是我大秦得上天眷顾的明证！不成也不是问题，神人夜游王宫，还对王上一笑，同样是我大秦得上天眷顾的明证！
总之一定要祭祀就对了。
或可问问王上神人名号，仪典也好有个说法。
王上……王上也不知道。嬴政拖着疲累的身躯淡漠的眼神，缓缓跽坐于上：“昨夜神人夜游之事，众卿已知晓？”
“微臣确有所闻，恭喜王上！臣已拟定祭祀章程，正待与王，诸君商拟。”
嬴政长目含笑，面上浮起感慨动容之色，连声称谢：“孤不通礼，正要爱卿教我啊！此事……爱卿决定与众卿决议便是。”
虽然神仙之事重大，但嬴政熏了一晚的香，头脑已清醒过来，或许如巫山神女一般如云中皎月山间芳草无可寻觅，又或许如幻人一般与周穆王同游九霄神宫情好日密。神仙机缘，原本就不可琢磨，不如做好眼前事，大秦三十六世荣光，可不是单靠神仙庇佑，祭祀而来的，如今集于他手，更不会令任何事物迷惑阻挠。
是否神人，亦未可知。
不论神人与否，祂都要是神女。
骄傲的秦王心底轻嗔一声，暗暗希望没人猜到昨夜为何召臣又不许，焚兰桂饮鬯酒是为何。
诸事议定，众卿告退，奉常老头得了这样大一件差事，急匆匆回去寻诸太卜太史商议细节。
灵息还不知道她的形象在嬴政心里已经如过山车一样高歌猛进又一泻千里了数个来回，她施了个隐身潜形的术法，在嬴政的案几上放下一沓明心纸。
【明心纸：
加入药材制作加工而成，使用可清心明目。
初级，用于书画创作，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其实她昨夜就在高阁之外，隐在阴影中，通明灯火照不到她的角落。
他已登基十九年，诛吕相，斩嫪毐，擒成蛟，与母决裂，与天下为敌。六国黎民惧怕他，六国贵族唾骂他，但大秦注定会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走上历史舞台，由他之口昭告天下：六王毕，四海一。烛火映照他冷峻英武的容貌，身材高大，便是跽坐亦如山岳般巍峨。似乎等得乏了，他阖目微瞑少顷，命人抬来一担竹简，开始批阅。
烛光明灭，高大的背影在屏风上跳动，无端流露出孤寂之意。独坐高阁，天下至尊，会孤独吗？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独。
啊还有后宫三千，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不要破坏了退休大计。
有点像倩女幽魂，幽艳凄清的女鬼透过窗纱瞧着屋里挑灯夜读的书生。灵息目测了一下帝王的肩宽与身量，默默把书生两个字划掉。
或许不能帮太多，她也不是聪慧过人可以搅弄风雨的人才，否则何妨借姑射神女的名号，只因祂吸风饮露，不染凡俗。灵息看着嬴政时不时揉捏酸痛的臂膀，手上刀笔未停，心中有了计较。
送纸吧！囤囤鼠囤材料都是999 的！翻遍背包和衣柜后，灵息又精准锁定了一个饰品：文人箧，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应当能用许久。
至于造纸术，灵息回忆起看过的小说和视频，详细流程却蒙了层雾般回忆不清，几种纸的步骤在脑海里打结循环，光顾着看青山秀水美画面了。或许差不多呢？洞天仙境有纸坊，等她探索到造纸术，再回来送给他吧。
灵息掏出一支笔，在一张明心纸上写：因缘际会，天地交感，赠君纸笔，书尽九州。
幸而从小练习书法，楷书起始，再习汉隶，又对篆刻有了兴趣，这十六个字她用鸟虫篆写的，神秘又漂亮。她给了嬴政大义，还短暂解决了纸笔的问题，自觉此次秦王宫之旅还算圆满，最后看一眼留下的字迹，迅速溜了。
有一个人依然在凝望着这幅字，这位神祇或许来自南方，虫书为贵族所用，楚地尤为流行，传书、印信、祭祀处处可见。神也用人间的字么？
倒帮了他一个大忙。
“召王贲，将这幅字，送去南郡，命王贲为上将军，领一千兵马护送，不得有失！”
鬯酒：祭祀用的酒。
共轭舔狗，要舔不舔的。
是一个会打扮自己讨好神女的政哥（顺便达到自己的一点小目的），但十分傲娇不来就不来劳资自己干，并且礼遇群臣很会拉好感。形象较贴历史（应该）加上了个人的理解，冷漠自我，不是三好男人【预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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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有神女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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