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尤袤下意识眨眨眼,长而翘的睫羽簌簌抖动,白板的荧光反射在他的眉眼,一半是冷白,一半是妖冶的荧绿,让他整个人平添了些温婉清秀的气质。
他瞬间懵了,脑中一片空白,没能瞬间意会路翎所说的“别的事”具体是指什么。嘴里低声重复路翎的话,半晌,他别开目光,掀唇反问:“你说的‘别的事’是指什么事?”
幽光下,路翎屏息凝神,很细致地凝视他,他的嗓音低低的,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响,这双惯于弹钢琴抚弄琵琶的手,修长瘦削,又丝毫不失骨干,腕骨凸出,在皮肤表层隆起一个明显的凸起。
他敛下眸,极具耐心地引导,轻声轻语。
“是指一些不好的事。”
尤袤迎上他的目光,眉头逐渐拧紧了,他继续重复:“不好的事?”
路翎微不可察地轻啧一声,耐心终于告罄,双手稳稳按在桌面,上半身离开,他瞬间倾身,气息清风般掠过尤袤的耳畔,带来一阵不适的酥麻,尤袤偏头躲过。
“是指一些猥琐的事,比如......”
路翎的声音无疑是好听的,蛊惑而清冽,他刻意放轻嗓音,逐字逐句地咬下去,像是在琢磨什么庄严肃穆的大事,而后面看似省略的话更是被他压到极低,下流的话被他滚在嘴边,他将它们轻拿轻放,慢慢抖落出来。
浑然不像在说什么下流的话,仿若正人君子的他将猥琐都稀释、拆解。
尤袤听清了,一字不落滚在耳朵里。
耳朵嗡嗡直响,他瞪大双眼,直视路翎,脸颊开始泛起层层绯红。
垂在一侧的手被他紧紧握成拳,他撑起身子,猝不及防推搡近在眼前的胸膛,把人狠狠推走,他才喘口气,眉目高高挑起来,冷笑一声。
“你在瞧不起谁?你看我像是乖乖被人按着操的?”
路翎双目微闭,脸色松动,他深深叹口气,确认没那番遭遇后他直接转化话题:“晕过去是怎么回事?”
尤袤沉着脸,似是不愿多回忆,不耐烦地回:“还能是怎么回事,被下药了,懂?”
又一枚重弹扔过来。
路翎下意识攥紧试卷,不动声色将其揉碎捻烂,又团成一个球握在手心里,紧了紧力道。
他想伸手抱抱对面的这个少年,这是他下意识的、不经大脑、没有任何考究的想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流露在眼眸中,浓烈且直白。
尤袤用余光乜斜他,也看透了他的内心,他耸耸肩说:“不需要你同情,是我遇人不淑,就当买个教训。”
路翎愣了下,他压下唇角,也顺势压下那些复杂的心绪。
“那天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他稳定声线问。
尤袤倒吸一口气,竟有些透不过来气,他单手强撑地托着下颌凝思,故作沉静。
他其实不想回忆的,净是些难言而苦痛的回忆,这些早都已经被他束进高阁,尘封在故旧的岁月里,回忆埋葬在大脑深处,猛一这么调拨出来,无疑于伤筋动骨。
他本能地不愿回忆。
纵然春夏秋冬转换,时间流云般飞逝,那天的事还像一枚细针,时时刺痛他一下,镇痛又不分时间和场合。
“我还记得......”
说不下去。
他喉咙干涩,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胃就不配合了,里面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恶心得想呕吐。
“抱歉,我去趟厕所。”
他感到头开始发昏,于是单手捂着嘴,急匆匆站起来,撂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全班的同学聚精会神地看电影,无人分神理会最后一排已经消失了两个人。
厕所的灯光白亮,这里的一切都一览无遗。
尤袤弯下腰,双手撑在洗手台,水池的水哗哗哗流着,他额前的碎发被打湿了,水滴顺着发尖落下来。
只是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路翎沉默地站在一侧,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有些无措,就伸手轻柔地拍在他的脊背。
他现在才恍然惊觉,尤袤不是不愿说,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过往是不可说。
尤袤脸上冒着冰冷的水珠,有几滴滑入他的脖颈,浸润着喉间的蝴蝶。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接过路翎递来的纸巾,胡乱擦拭几下。
抬脚,他没回头,只是淡声说:“去看电影。”
路翎跟过去。
回来后尤袤的精神就有些萎靡,他没骨头似的爬伏着,恹恹地抬头,目光呆滞地盯着白板,一个个画面一闪而过,满脸是血的鬼影在眼前荡来荡去。
有气无力,也懒得动,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前面的杜傲扭过头,对路翎说:“班长,忘了告诉你,张栋和吕世杰不在班。”
路翎瞟了眼第一排,果然没看到这俩人,他在花名册上作上标记,问:“去哪儿了?”
杜傲神秘兮兮地冲他一笑,心情格外好:“害,他俩狼狈为奸的,天天不干正事,欠揍得很。听说他们上午去食堂吃饭时,嘴贱得罪了高二的学弟,学弟不依不挠,不想小事化了,那叫一个猛啊,几个人聚在一起,二话不说把那两人揍得鼻青脸肿,吕世杰的眼镜都被学弟一拳给打碎了,现在在家反省呢。”
王青也扭过来,冷笑一声:“他俩还有今天,真是活该。”
路翎不置可否,他把花名册收起来,托着腮看尤袤,看出尤袤的心不在焉,既无心学习,也无意继续看电影。
往常这种鬼片,尤袤从来都是冲锋在前,兴致勃勃地看得特起劲儿,又菜的不敢睡觉。
路翎凝神想了想,指腹点在尤袤的腕骨, 硌得他手心微疼,他问:“无聊吗?”
尤袤把目光收起来,低低地“嗯”了声,他神情困倦,有些怠了,心里暗自想着这节课下课就偷偷溜回宿舍。
“我给你讲我的事。”路翎把脸严丝无缝地贴在手臂,突然这么说,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地谈及自己的事,继而说道,“你随意听听,就当解闷。”
尤袤的动作一顿,转过头,眼里浮现出怔愣的神色。
路翎的事?
他瞬间来了兴趣,倦意被席卷走大半。
最后一排的空间逼仄狭窄,却是他们的隐幽天地,两人四目相对,路翎刻意压低声音,缓缓吐出几句话。
“我也和你有一样的烦恼,也是被一个疯子缠上,能够来这里,就是因为无处可躲,才心血来潮跑到这千二百里的渊城。”
尤袤的眸光微闪,他悄声道:“那个虞灿吗?”
“对,不是说见到他就往死里揍吗?起初,我不认识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的存在,后来,我发现有人跟踪我,无比执着,风雨无阻,再后来,我的东西频频失窃,我的私人物品被发布到社交媒体上。”
心下一惊,尤袤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然后呢?”
“然后就他妈的很搞笑了。”路翎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
“我把他揪出来,警告、恐吓、狠揍......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就是不顶用。他这种狗皮膏药,威逼利诱是不行的,就是一坨吹弹可塑的烂泥。离谱的是,他搞得全校皆知,用假视频伪造我强女干他搏众人眼球,在我面前扬言不接受他就自杀轻生,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我不知道我怎么就入了这种疯子的眼,总而言之,这种疯子绝无可能入我的眼。”
尤袤吸了吸鼻子,手指有些僵硬了。
深秋的夜晚,外面黢黑,寒意显露,从地面爬进室内,激得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尤袤缩了缩身子,拢起衣服,把眼睛露出来,心头掠过一个疑惑。
“既然什么都不顶用,那你上次是怎么把他打发走的?”
“我把证据甩给警察,他就被抓了。”
“哦。”尤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半晌,他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下噗哧一笑,肩头细微地颤抖,笑了好一会儿,他仰起头自嘲道:“那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陷入孤立无援境遇的不止他一个,在他身边,他眼前,咫尺之间,就有一个与他经历相似的人,也深深为此苦恼,也踏足过这种纵深的泥潭。
有着一样的烦恼......一样的心路历程,同样深处蔽境,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突然觉得奇妙,莫名其妙被一种所谓的“命运”操控着,恍然想,他不是一个人。
尤袤像是突然找到了千载难逢的知己,一扫先前的阴云和灰暗,突然伸展开双臂,倾身侧向右边,在路翎诧异的神色中,他的身体已经先凑过去,双手攀附在路翎的双肩,虚虚地抱住路翎。
一个距离感十足的虚抱,甚至不能称之为拥抱,不过是距离略微拉近,不过是手指抚在路翎的肩头。
尤袤却鬼使神差地这么做了,本意是同类人的安慰。风一吹过来,他的眼底便清明了,敛眸看清目前的状况,他自己都愕然发愣,自己怎么晕头转向地冲过去了?这么鲁莽的行径实在匪夷所思。
他皱眉,尴尬地轻咳一声,低声说了句抱歉,移开手臂就要撤走身体,也要拉开距离。
在尤袤抱过来的时候,路翎眨眨眼,不禁失了方寸,他心头掠过一抹怪怪的情绪,纵然他巧舌如簧,在此时也无能为力,道不出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很难用一个明显的词汇去形容它,它的界限如此模糊,这样朦胧。
感受到尤袤已经回过神来,就要撤走距离时,路翎鬼使神差地伸手挽留,比之尤袤,双手更加用力,几乎是猛力把人砸进怀里。
这彻底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的双手已经先于他的大脑,掠过平直的肩头,紧紧揽在尤袤的脊背。
路翎的指尖轻轻颤抖,他觉得这是寒冷作祟。他把头搁置在尤袤的肩头,声音闷在衣领里。
“我确实需要一点安慰,这样就挺好,你别动。”他说着,手劲儿紧了些。
尤袤点点头,他也把下颌搁置在路翎的肩头,那处硌他的肉,他确实不动了,浑身僵硬。
半晌,他说:“我也有点冷,来你这儿取点暖。”
安慰也好,取暖也罢,抱一下就好了。
电影结束了,杜傲和王青松开彼此,往后转头一看,大喝一声。
“哟,你们也怕成这样?这电影牛逼啊!”
尤袤:来取暖哟[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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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想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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