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一大早,一中在操场举行表彰大会,仅针对高三学生,大会对在上次联考中取得优异成绩、获得极大进步的同学进行鼓励和奖励。
早晨九点,晨曦穿透斑驳枝桠照过来,温度渐趋上升,操场的草地却仍旧寒霜带露,沾染浓郁的潮气和阴冷,此时这里站满了人,猎猎秋风从西北方刮来,掀翻乌压压人群中垂下来的衣袂。
按照班级的先后顺序站队,三十班在最靠右侧的位置,严重偏离主席台。
抱着双肩颤抖的杜傲瞥了眼主席台上正襟危坐的几位校领导,率先小声地破口大骂:“冻死了,我靠,我既不成绩优异,也没进步,能不能回教室啊,我冷得双腿打颤,王青,屁股撅过来,替我挡挡风。”
王青也冻得瑟瑟发抖,他没听杜傲的话,护着自己的宝贵屁股,双手拢紧衣衫,直接蹲下来,前面无数的人墙替他遮风挡雨。
杜傲两大撇粗眉高挑,嘿,这小子机灵!他怎么没想到呢,随即大腿一拍,也学王青蹲下来。这俩人高马大的肌肉男,畏畏缩缩地蹲在最后排。
王青:“这大会能开一小时吗?我可不想回教室学习,我宁可冻着。”
杜傲愤愤:“冻不死你!”
大会还未开始,前排全是窃窃私语,极个别的还在争分夺秒地背书做题。
万鸣瞥他们,好心提醒:“哎,你俩别蹲着了,班长来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杜傲和王青惶恐地咽了下口水,笔直站立,瞪着眼看着向他们款款而来的路翎。
路翎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维持纪律,他气定神闲地走过来,缓步的姿势硬是走出风度翩翩的温润气质。
撩起眼皮淡淡往后排一扫,发现少了一个人。他的眉心骤然凸出一道细细的褶皱,语气波澜不惊地问:“尤袤呢?”
上次联考尤袤在阶段进步几十名,这次的表彰大会就有他的份儿,校领导还会给他发奖励。这么难得的荣耀,尤袤竟然没来?
杜傲把头摇的似拨浪鼓,班长不怒自威的模样刻在他心里,他怕得慌:“不...不知道,我们到操场的时候就没见他来。”
路翎顿住了,他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半晌,他点点头,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九点半,表彰大会正式开始,校领导一板一眼地在主席台念台词,下面时而肃穆安静,时而爆发出冲霄掌声。
路翎面色平静地倚靠在柱子的一侧,目光频频往下眺望,几次三番下来仍是没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他略微压下唇角,趁他人不注意,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
LL:来操场
毫无动静。
他盯着页面看了足足有五分钟,对面却迟迟不回复。
啧,还没睡醒吗?
“请高三年级第一路翎同学上台领领奖”
广播震天价响的声音几乎刺破耳膜,路翎敛下目光,直接收起手机,不疾不缓地走向红毯铺就的主席台中央。
自从他出场,下面尖叫声此起彼伏,几欲震碎鼓膜,路翎无动于衷,甚至表情都未曾变化过半秒,他目不斜视,谁也没看,只略微扫一眼手里的奖状和奖品——挺实在,就五百块钱。
到底去哪儿了呢?
当校领导念叨尤袤的名字时,台下先前鸦雀无声,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纯正的一枚学渣,却得了进步奖?随后众人开始七嘴八舌。
“不是,我没听错吧?广播里念的是尤袤?”
“就是尤袤,咱学校还能有第二个尤袤?”
“我靠,他改邪归正了?恐怕猪都能爬树了!”
“......”
尤袤没来,校领导捏着麦克风连喊几声,无人应答,唯有嘲笑频频从下面传来,场面一度尴尬至极,韩甫清拍着路翎的肩头,建议道:“你去替他领一下。”
“嗯。”
进步之星没有奖状,只有奖品,尤袤获得的奖品是一大罐棒棒糖,大肚罐身是透明的。
路翎双手抱着这份厚重的奖品,目光透过透明的罐身,细细地看里面五彩纷呈的糖衣,红橙黄绿青蓝紫,多式多样,享誉这份荣誉的人却不见踪影。他拿着也就没意思了。
表彰大会结束后,路翎滥用班长职权,他没回教室,而是偷偷遛进尤袤的宿舍,没逮到人。
“到底去哪儿了?”路翎低声呢喃,伸手抚在尤袤的靛蓝色薄被上,触感是冰凉的,人早就走了。
朝雾弥漫,清晨的墓园像是仙境,冷冷清清,来祭拜的人还不多,稀薄的雾气缭绕在冷硬肃穆的墓碑上,刺骨的寒意丝丝缕缕地侵蚀皮肤。
尤袤打了个寒颤,冷厉的秋风毫不留情地拍打他苍白的脸颊。
他出来得急,既来不及吃饭,也来不及多添衣,只穿了件单衣,外面就是一件薄外套,拉链拉到顶头遮盖住蝴蝶纹身。
这根本不御寒,猛烈的北风肆无忌惮地从一点衣缝里钻进他暖热的肌肤,驱走所剩无几的暖意。北方的深秋,枝桠枯竭,光秃秃的不胜疾风也学着冰冻的人样,屈辱地垂下了头。
墓地很远,他转几次车,又步行几十分钟才抵达。
风又吹来,衣袂被吹起,尤袤立即拢紧衣衫,目光顺着身上的衣着看去,霎时间愣了。
哦,这不是他的外套,应该是当时天黑灯昏,他拿错了。
淡蓝色的,略大,不合身,也不妥帖。
这是路翎的外套,上次被强硬地兜头那么一抛,彻底沾上了他的气息,他回去后立即洗了又烘干,却忘了归还。
抱紧一大束康乃馨,尤袤向前浅浅走一步,低头时鼻尖触碰到挺硬的牛皮纸,敛下目光去看,花朵很新鲜,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他妈萧荷梅的忌日,他只过后者。
昨晚他就跟他那废物老爹尤天安通过电话,让他来墓园祭拜母亲,尤天安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尤袤气极,披上衣服乘着夜色直接闯回家,一脚跺开房门,正看见他爹跟个不认识的女人做那苟且的事。
衣衫落得满地都是,小衣物零星散落,屋内旖旎生春,还有股难闻的怪味,尤袤沉着脸,顿足在门口,闭着眼不看那两坨不知羞耻的烂肉,杵着食指隔空破口大骂,骂他们是狗男女,让尤天安来祭拜萧荷梅。
尤天安笑着答应了,现在尤袤也笑了,尤天安没来,他压根儿就没想要来。
被他妈萧荷梅深爱一生的尤天安没来,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儿子却来了,尤袤嘴角微翘,无声而讥讽地笑了笑。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就是老师的儿子吗?”这声音来自墓园中心,那里仅有的几人迎风而立,衣袂飘然,极富艺术家的高雅气质。
“哼!老师一世英名,风华绝代,可惜命途多舛,摊上那么个渣男,生了这么个废物儿子。”
“他啊,和他爹一个样,甚至比他爹还过分,不仅仅是废物,还暴虐,在这一片都出名了。”
“老师出自肮脏淤泥,仍旧是纤尘不染。”
“......”
尤袤讥讽的笑僵硬在脸上,他笑不出来了,片刻后,他收敛起笑容,隔着几个墓碑,静静站着,既不去打扰前面的几人,也不折返回去。
他觉得自己是小丑,他自己母亲的忌日,他还要排在最后祭拜,确实挺可有可无。
每逢萧荷梅忌日,面前的几位艺术家都会来,他们是萧荷梅的得意门生,说出来挺增面。
萧荷梅会唱歌,早些年在歌剧团混过,是正经科班出身,带了这么一群高徒。
等那几人都走了,墓园恢复寥寥无声,尤袤才迈着沉重的步伐靠近那块挺立的墓碑。
墓碑面前已经放着几大捧各式各样的花,沾满位置,尤袤左看右看,斟酌好半晌,才把自己的那捧花束放在边角处。
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席地坐了一会儿,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只锈迹斑斑的口琴,站起来,稳定身形,因寒冷而发抖、变得紫红的唇瓣凑近这冷硬纤细的琴身,深吸一口气后,他不疾不缓地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泪光闪闪》,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曲民谣,而他却只是吹,却不泪光闪闪。
尤袤吹得认真,神色褪去过往的嬉笑和吊儿郎当,这小而破旧的乐器在他手里迸发出别样的雅质,从口琴里散发出的悠扬声音,似有破空的凌厉势气,又有江南烟雨的缠绵之韵。
几分钟后,尤袤垂下手臂,口琴也被他放下,倒着端头垂在一侧,这不得主人光顾的口琴像是一具废品,或者一小块废铁,毫无韵味和姿态,成了最平平无奇的东西。
“啪啪”两声清脆,荡漾在这寂寥的墓园。
深秋多雾,尤袤长而密的墨睫轻微颤抖,抖落一层冰霜,眼眸里氤氲片片薄雾,像是哭过一样,他转过头循着声音看去。
路翎捧着花束走过来,朝他挥了挥手,他轻声说:“同桌,你好。”
不知道路翎在这处看了多久。
完全没料到路翎会找到这里,尤袤几不可闻地啧了声,撩起被雾气打湿的眼皮,静静看着路翎弯下腰把花束放在同样的角落。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他盯着那束鲜花,默然看了几秒。
“程暮告诉我的。”路翎回答。
路翎在来的路上,遇见一群气质优雅的人,看起来像是搞艺术的,他从他们口中听到一系列尤袤的坏话。他的衣袖还被人拉住,往外硬生生扯了扯,那人问他:“你也是给老师祭拜的吗?”
路翎不知道老师是谁,直到来到墓碑前,黑白照片上婀娜多姿,仪态大方的女人映入眼帘,再细致地打量尤袤,他才恍然大悟。
尤袤一屁股坐下来,瞅他一眼:“逃课啊?”
“不是。”路翎摇头,他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捧出来一大罐棒棒糖,轻轻抖落一下,咣当咣当响。
尤袤挑了挑眉梢,稀奇地看着这罐棒棒糖,不明所以道:“你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这是你进步的奖品,不是我的东西。”路翎说着就把那只罐子扔过去,尤袤接了个满怀,胸口被这重量震了震。
“奖品?”他神色狐疑,把罐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对,今天是联考的表彰大会。”路翎也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下来。
地面霜露浓重,湿润的厚土侵染裤子布料,那处潮湿了,但他们谁也没去管。
“你吹的很好听。”他面色平静道,一脸严肃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夸人,倒像是在审视罪犯。
尤袤静了,他把口琴掏出来,用袖口擦了擦方才用过的略微濡湿的端头。
“虽然这么说有些大言不惭......”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琴身,缓缓吐出要说的话来。
“我其实多才多艺,并不那么废物,”他垂下脑袋,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慢慢数起来,“我会笛子,会吹口琴,也会长箫......”
“哦,是吗?”路翎靠在一侧,几乎是用后背蹭到尤袤凸起的脊背,他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轻声说,“说来惭愧,我除了学习,其他都寥寥知晓,简直是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呢。”
“啧,堂堂学霸居然是废物,说出去真丢人。”
路翎不置可否。
咔嚓一声,罐盖被旋开,尤袤掏出一根葡萄味的紫色棒棒糖,拨开糖纸,把圆球的糖块送进口中时,又在里面挑挑拣拣,背对路翎出声问:“你要什么口味的啊?”
路翎不搭话,尤袤心里泛起狐疑,他微微侧过头,身子也略微地向一侧扭动,余光里瞥见路翎沉沉的目光。
他心下一跳,干嘛呢这是?这么看我是要怎样?
路翎已经伸出手,带着温度的干燥的大手抚在他冻僵了的脸颊,指腹在他滑润的皮肤上摩挲几下。
尤袤听见路翎的声音,响在耳边,是低沉的,也是轻柔的。
“同桌,你好吗?”
尤袤敛下目光,藏匿眼波里的情绪,他未及时答话。
路翎又问了一次。
“同桌,你今天好吗?”
鬼使神差的,尤袤彻底扭过头,别开身子,伸出右手,穿过稀薄的空气,也摸到路翎的脸,他往上处摸索,指尖在脸颊处停下。
咫尺之间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尤袤闭上眼睛,似是气馁,又像是妥协,还像是一种撒娇,他一字一顿坦诚道:“同桌,我今天,很不好。”
《泪光闪闪》夏川里美
今天的就这样吧,在宿舍写静不下来,有点吵,还是要找个空教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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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你摸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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