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悄摸摸地淌过，枯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街道上飘扬的尽是深秋的遗物，一片片，一堆堆。
沥青石板上早晚都粘着不化不开的白霜，厚厚的一层，连空气都因这白雾平添了些阴冷之气。
入冬了。
北方的冬天干冷生寒，间或杂糅着猛烈的狂风，摧枯拉朽般肆虐平原的一切。
路翎听了一夜的风吹，一宿没睡，早晨直起身，踩着拖鞋拉开窗帘，天光已大亮，微抬头，高悬的太阳没什么暖意，发出单调虚弱的白光。
外面静悄悄的，路翎却心烦意乱，抬手燥意显然地抓了把头发，坐在床尾单手捧着热茶，入眼清亮透明的一小面，似是镜子，映照他颓靡的脸，他垂下头小啜一口。
唇瓣有了温度，浑身的气血也复燃了，他盯着垃圾桶里的几个白色纸团，开始心猿意马。
渊城进入冬季，路翎心里明白，他自己却反之，他进入春天了，是人的春天，身体的春天。
实不相瞒，自从他和尤袤道别后，他躺在这么一间大别墅里，目光发直地盯着亮亮的天花板，心怦怦直跳，面颊飘着一抹酡红，心里情不自禁地念着那个人。
起初得知自己弯了、还是对尤袤弯了，他愕然，不知所措，觉得一定是自己搞错了，活了二十年，没遭受这么严重的事。
他怎么能弯了呢？他不是最厌恶虞灿这样死缠烂打的gay了吗？就因为虞灿，让他对这一群体都抱着有色眼镜，觉得不是脏就是乱，还特么的一个个疯癫难缠。
轮到他自己了，他沉默了。他既不脏也不乱，更不疯癫，他只是恰好被一个男的勾得丧气游魂，晕头转向。
所以昨晚，他木然地躺在床上，头脑像是缠着一团拆不开的毛球，丝丝缕缕地攀缠他的神经。
窗户关了又开，气味散出去了。
他这一夜，就这么过来的，以至于早晨醒来，人还有些虚飘，感觉枯萎了。
第一杯茶水喝完，他把它放在桌面，无奈地摇摇头。
回过神来就把装有纸团的垃圾袋扎紧，丢在楼下的绿色垃圾桶。
今天是周六，一中的周六周日不用上课，但也有不少同学维持一贯的学习任务，还一如既往地去教室学习。
路翎把自己栽倒在床上，拿起手机打字，他给尤袤发了一条消息，又立即摁灭手机，像是怕看到回信似的。
而后默叹一声，不得不承认，他对尤袤有了欲念，有了邪念，这不安分的燥意就流窜在他的血液里，他不能控制，所以不知检点，新的一波又迎上心头。
他毕竟是个热血方刚的少年，不知餍足，手开始动了。
“你自由复习”
尤袤坐在桌前，盯着这条消息发愣。
嗯？什么意思？
以往的周末路翎不会强迫他像勤奋好学的同学那样到班级学习，但也会给他制定满当当的学习计划，让他周末两天都不得闲。
这周末不给他施压，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尤袤笑容可掬了半晌，又心中起了疑心，他不高兴地压下唇角，暗自想，路翎不会是要放弃他了吧？不教他学习了？嫌他进度太慢要换个人教？
下周就是省二模考试，这不同于联考月考，更贴近高考，老师们格外重视，可路翎现在居然一反常态，让他自由复习，路翎撒手不管他了？
那他的成绩可怎么办？
念头起初在脑子的犄角旮旯里，尤袤根本不以为然，后来他越想越深以为然，心中登时警铃大作，立即拉开椅子在寝室焦急地转来转去。
他基础薄弱是事实，进步缓慢也是事实，他必须得依赖路翎助他一臂之力才能慢慢提高成绩，路翎的方法便捷有效，能避免他走许多弯路。
给路翎发了几条消息，半个小时过去了，没回复。
尤袤气的把手机扔到床上。
一无所知的小咪摇着尾巴蹭尤袤的裤腿，尤袤蹲下来，一伸手，小咪就蹭过来，把脸顶在尤袤的手掌心。
尤袤摩挲着小咪毛茸茸的头顶，小声嘀咕：“小咪，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去他家找他？说好一对一捆绑学习，现在他单飞了，我坠机了，这多不好。”
小咪不语，只一味伸出粗粝的舌头舔他的手心。
尤袤叹口气，又给小咪添一次猫粮，小咪欢腾地吃，丝毫不知主人的忧愁。尤袤转身捞起路翎的蓝色外套，他一直忘记归还，今天要不要还呢？
就在他下定决心去路翎家时，程暮的电话打过来，声音响在耳边。
“哥们，高老头让咱俩帮忙看顾书摊呢。”
计划被这么打乱，尤袤顿感不爽，他握着手机，拧眉问：“高老头有啥事？再说了，你自己帮忙看着不也行，我忙着呢。”
“高老头老寒腿发作了，在医院躺着呢，这片儿汪澈铭老来捣乱，我镇不住场啊。”
“求求了，快来吧，我一人顶不住。”
“是不是哥们，你怎么见死不救？！”程暮怒了，陡然拔高是音调发散不满。
耳朵被吵得嗡嗡响，尤袤顺势披上外套，取消之前的计划，气声无奈：“知道了，别鬼哭狼嚎了，我去还不行么。”
尤袤去了。
他走近风凉亭的书摊，无视程暮对他的殷勤招手，一屁股坐在躺椅上，猝不及防地抓紧程暮的领子。
程暮瞠目结舌，瞪大眼睛，问：“干...干嘛啊？要揍你哥们啊？”
“不是。”尤袤瞥他一眼，淡声说。
程暮百般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不答话了，直接上手，一手摸在程暮的脸颊，一手捏着程暮的手指。
程暮心中大惊，他哥们这是变异了？还是被什么妖魔鬼怪上了身？
“你摸我干什么？”他拍走尤袤作乱的手，脸上愤愤不平。
尤袤一声不吭，似是在权衡沉思什么，食指和拇指摩挲片刻，他敛下目光，伸出手摸自己的心脏。
平平无奇，波澜不惊，毫无悸动。
他在验证，也在试探自己的心脏。它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它跳得如此缓慢，没有那日的小鹿乱撞，也没有动魄心神。
毫不夸张地说，它现在就是一滩死水。
在验证之前，尤袤心中没有丝毫底气，他既怕知道验证的结果，又好奇验证的结果，他在这两种横冲直闯的思绪中苦苦挣扎。
这下好了，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尤袤反而不知所措了。
目光茫然了一瞬，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和指尖，指尖轻颤两下，程暮狐疑地瞅着他，也盯着他的指尖看。
“怎么了？你发什么呆？”他问。
“没什么。”
尤袤回过神来，收回视线，也将手指蜷曲在一起，压下满腔的愕然和诧异，又恢复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有事瞒着我？”程暮不傻，他看出来尤袤的异常和心不在焉。
“没有。”
尤袤躺在椅子上，这把旧式长椅很大，一整个人躺在上面都没问题，他放松地躺着，眼睛微眯起，自言自语：“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话说一半，他打住不说了，因为程暮揍过来，神色好奇：“你打什么哑谜呢？”
尤袤强硬地转换话题，扭头问：“你和林夕怎么样了？还暗恋着呢？”
“是的呢。”程暮显然情绪不高，惆怅道，“林夕的腿伤已经好了，最近她压力很大，自从上了高三，她就没笑过，天天紧绷神经，她家里人对她要求高，不考985不认她当女儿。”
尤袤一顿，看他一眼，斟酌着字词问：“你怎么想？要暗恋到什么时候？”
程暮抓起一份数学试卷，整体扫了一眼，抬头，他说：“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首先要与她持平，其次才考虑能否在一起的事。”
“没有把握就口头示爱，这是不负责任的欺诈。”他低头写了一道题，笔尖在泛黄了的纸页上沙沙作响。
闻言，尤袤没出声，凝神想了许久。
今天汪澈铭没来捣乱，书摊这里一片祥和，还遇上那一群小迷弟了，尤袤把那罐棒棒糖分给他们，小迷弟一口一个“哥哥好甜！”
尤袤气急，色厉内荏地及时纠正：“不是这么断句的，应该是‘哥哥，好甜！’，哥不甜，是糖甜，懂？”
小迷弟面面相觑，被唬住了，有的咬牙欲泣，说道：“不懂。”
天黑后尤袤和程暮收起书摊，把这一堆东西搬到高老头家。
程暮还得回家学习，就剩尤袤自己在街头游荡，他像条孤魂，飘飘荡荡的，既不想这么早就回寝室，也不想这么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
路灯下，他的一张脸泛着不正常的惨白，低头盯着身上的外套看了两秒，他想，还是去归还外套吧。
因那一次乌龙事件，他去过路翎的家，顺着记忆，很容易就能找到。
这里远离繁荣的商业区，周围寂静无声。
尤袤把外套脱下，整齐地叠好，站在门口，曲起手指用挺硬的指骨敲两下。
没应声。
不在家？他心里这么想着，又尝试着敲两下，仍旧是没人回应，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不如改日再来。
但掏出手机，盯着他和路翎的聊天记录，发现一整天了路翎都没回消息，他心里又开始好奇。
到底是要怎样？理由都没有吗？
他的手贴在门上，用力往后推，门开了，他抬脚进去。
没开灯，客厅黯淡无光，没有熟悉的身影，尤袤把衣服随手放在沙发上，转身往一侧的房间找。
卧室也没人，周围寂静得可怕，无光的别墅，在静夜之下显得深沉可怖。
没声音。
尤袤想开灯，但是他死活找不到按钮，只能点开手机手电筒照明。
有光了，他听到一点低沉沙哑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于是调转脚步，不疾不缓地循着声音走去。
心里无声嘟囔，不是在家吗？装神弄鬼什么呢？
浴室里没开灯，但顶部被旋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口子，泄出万千光芒，这光芒洒在下面微抖的人影身上，整个浴室就这么一个地方是明亮的。
路翎高仰头，洁白修长的天鹅颈暴露无遗，他的喉结暴露在空气中，他得不时地咽下口水。
头发被彻底打湿，浑身也是湿漉漉的，燥意涌动，他热得厉害，呼出的热气岩溶般烫人。
脊背抵靠在瓷净的白砖上，他衣着整洁，衣冠楚楚，丝毫不像是在做什么龌龊事。
又一轮开始了。
他紧闭双眼，手还在着急忙慌地动，下面的炽热一时难消，他整个人沉浸在这种春风绵绵的浮动中，根本无暇顾及家里来了个人。
尤袤一无所知地听着古怪的声音，近了，更近了，他确定是在浴室。
什么声音呢？这么奇怪，他得一探究竟。不会是路翎家里来了贼吧？在浴室里面分赃呢？
这么一想，尤袤觉得勇气小蚂蚁一样爬满全身，他要替天行道，捉贼扬善。
手握在旋钮上，施力，一把拧动，门开了。
尤袤的手还抚在门把上，他往里面好奇地探头看去，揍人的招式都思量好了，一定不放过这种小人。
但是里面的光景猝不及防地在眼里流转，他瞬间愣在原地，忘记眨眼，也忘记呼吸，他屏息凝神，呆呆地不动了。
路翎没想到有人会来，更没想到是尤袤会来，一切都来不及遮掩和收场，他的狼狈和凌乱在上方泄出来的光亮下一览无遗。
门一开，冷风钻过来，路翎感受到凉意，他停下动作，微抬眼，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看着尤袤，这一刻，他觉得有道惊雷劈到他的心田。
脸上飘着一层绯红，尤袤脑中一片空白，他霎时间站立不动。
目光闪烁两下，小灯泡一样，很亮，他要把这闪亮藏起来，可是不能。
黑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眸光愈亮。
别看我。求你。
“你......”路翎这么想着，眼神直愣愣地往一侧避去，他的喉结滚动一下，温热的手孤零零地垂在一侧。
……
一时无声，四目交接，中间隔着稀薄的空气。
尤袤瞬间回神，眨眨酸涩的眼睛，砰的一声关紧浴室的玻璃门，他的声音发着颤，僵硬的脊背抵靠在门上，结结巴巴道：“外套......你的衣服放...沙发上了。”
【求审核放过，这什么都没有，锁了我四次了，谢谢，晚安！】
不等回应，尤袤着急忙慌地走，来不及再打手电筒，他摸着黑，踉跄着脚步，这么一段距离，他走得艰难，走到门口已是气喘吁吁了。
尤袤跑着回家，他的双腿在此刻异常灵活，心脏也怦怦直跳，风在耳边呼啸，他张大嘴巴喝了一口接一口的凉气。
他缺氧地跑着，不顾一切地跑着，险些要跌倒，身后像是有鬼魂追着他似的，他不得不跑。
脑海中十分清明，他一边跑一边反思自己，他得承认一个事实，在看到路翎手中的那个家伙时，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目光黏在那里，动不了，它好像有吸力，要把他的眼珠子吸到滚烫的身边。
他还觉得路翎仰起头、凸出喉结、咬着下唇忍耐的模样性感至极。
不知道跑到哪里，尤袤跑累了，索性停下来，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双手撑在膝盖，他想，自己真是个神经病，无药可救的神经病。
可他又不甘心地诘问：
“可恶，他的怎么那么大！”
路翎：谢谢夸奖哟[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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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心有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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