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荷惠抬眼惊叹道:“第一次来学长的寝室,往常都是在楼下仰视。”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点浓墨点缀的眸子静静扫视周围,勾着头好奇地四处打量。
看她太拘束,尤袤淡声说:“随便坐,别紧张。”
“嗯。”
高荷惠拉开椅子坐下去,仍旧局促不安,眼睛提溜提溜乱转一通,她的手指搅在一起,时不时发出咔嚓的清脆声响。
尤袤转过身,掀开茶壶盖,眯着眼朝里面看一眼又盖上,伸手抽出一只杯子,倒满杯后递给高荷惠。
面部表情诧异一瞬,又快速恢复自然,高荷惠笑着伸手接过:“谢谢。”
尤袤拉上另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一张学习桌,上面凌乱地放着几沓试卷,细细看去,线条凌乱的草稿纸上还印着未干透的浓墨。
高荷惠收回视线,抿了口热茶惭愧地问:“学长刚才在学习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尤袤说,他捧着杯子喝口水,“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直接进入正题吧。”他把杯子轻轻放下,望向高荷惠。
高荷惠沉重地点点头,她轻柔的声音荡漾在这方逼仄的空间里。
“之前表白的时候,学长你说我是会错意了,这几天我在家翻来覆去地想,终于知道了,我确实是会错意了,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就鲁莽地表白,不好意思。”她慢吞吞说着,目露惭愧的色泽,越发拘束。
尤袤出声提醒:“你别紧张。”
他挥挥手,表示自己丝毫不介意,高荷惠放下心来。
高荷惠打小就有运动天赋,擅长长跑,梦想着有一天能登上广袤的舞台。
不幸的是,高一时在一次市级比赛中惨痛摔倒,右腿重伤。
自此,她与她广袤的舞台、闪亮的梦想失之交臂,又因治疗耽误一学期的功课,她和尤袤一样休学半年,可谓是同病相怜。
再次回到熟悉的校园,高荷惠既丢了梦想,又落下了成绩,还多了一条不中用又麻烦的腿。
她成了麻烦精,行动迟缓,举步维艰,生活琐事得频频劳烦他人。
她自尊心强,脸皮薄,不肯屡次麻烦别人,只能少开口多拒绝,整日失魂落魄。
在梦想遗失与身体残疾的双重打击下,年仅十七岁的高荷惠提前迈入老年生活,精神萎靡不振,不能正视曾经光鲜亮丽的自己,还将自己用青春与汗水搏来的无数奖状毁之一旦。
也正是在偶然的一天放学后,高荷惠不肯麻烦同学,硬生生拖到十点多才从教室走出来,抬起眼时,她看见不远处寝室楼的那抹暖色光晕。
那里有个少年,大敞着窗户,拉开窗帘,晚风吹拂额前凌乱的碎发,他在静静地伏案学习。
高荷惠诧异,一中还有人住宿呢?
此后的几天,高荷惠形成习惯似的,天天按时蹲点,瞧着光晕下沉思繁忙的少年。
后来,她同小姐妹打听,才知道窗台处的少年就是高她一级的尤袤,更令她惊喜的是,尤袤学长和她一样,曾休学半年,可她却郁郁寡欢,学长还是步履不停。
她被这股奇妙又不屈的倔劲儿吸引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果断找上门来表白。
尤袤托着下颌想了想,那时他不正是在路翎的“淫威”下,被逼无奈地写作业完成任务量吗?
直至现在,他每晚都要写三套试卷交给路翎批改。
杯底空了,尤袤又给她续上一杯热茶,高荷惠接过,笑了笑,继续说:“学长你说得对,我或许只是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脑,不了解你却对你抒发情意,这实在是荒谬。大概是因为见到同类、同样失意的人,我太欣喜了,就会错了意。”
高荷惠没待多久,和小咪玩了一会儿就走了。
尤袤吊儿郎当地倚靠在门边,天**晚,凉风吹拂面庞带来刺骨的寒意,他伸了个拦腰,哆嗦了下,挺直身体要进门时,视线里倏然闪过来一道人影。
路翎今天没穿棉袄,里面是黑色高领羊绒毛衫,外罩一件黑大衣,敞着怀,他正双手插兜,眉目疏朗,掀起眼皮打量尤袤。
尤袤挑了挑眉,困惑:“咋了?你这什么眼神?”
路翎扯了扯唇角,阴阳怪气道:“你真没答应跟她处对象吗?”
“爱信不信。”尤袤翻了个白眼。
感受到身后粘来的宽阔身躯,淡淡的灰影落在门楣上,他推开门的动作一顿,扭过头觑向路翎:“你来干嘛?取你之前落下的棉袄?”
“是也不是。”路翎打哑谜,他向前大跨一步,率先推开门,修长瘦削的手指贴在门上,转头淡声说:“明天联考,我来给你补课。”
卧槽,我谢谢你,我今天的任务好不容易完成了,你现在来加量呢?
尤袤倒吸一口气,他轻微地晃晃头表达不同意,一脚拦在路翎前面,将人堵在门口,拒绝的用意明显:“不补,我要休息。”
“补吧。”路翎敛眸轻声说,他顿了顿,脊背散漫地靠在门边,继续道,“要考大学,得更努力一点。”
尤袤眼眸忽闪两下,他在原地僵了一秒钟。
这话他听进去了。
他也要考大学,他不能跟路翎差得太多,差得太多就嗝屁了,也不用暗恋了,趁早掐断这段情。
毕竟差得太多的两个人,就像两条互不相关的平行线,不交叉,现实会啪啪打脸的。
虽说这有些杞人忧天,他现在还在暗恋阶段,连表白都还未说出口,但把自己的成绩提上去了,起码心里有厚厚的底气。
妈的,又是遭罪的一晚,尤袤咬牙切齿地想。
窗户一如既往地敞开,纱帘随疾风飘荡,暖黄的光晕铺就整个房间,课桌前投来两道灰色的淡影,影子时不时轻微晃动一下。
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以及翻卷试卷的哗啦声,是今晚最频繁的声音,路翎在一侧复习文综,他时不时地探头监视尤袤复习。
十二点十分,尤袤合上笔帽,放下一张写满的数学试卷,抬手揉揉发酸发涨的眼睛,一只手肘压在平铺的试卷上,他抬起眼眸问一侧的路翎。
“你说,大学会很美好吗?”
会没有他在渊城经历的糟心事吗?会一片祥和,所有人都逐鹿目标吗?会是幸福的开始吗?
路翎一顿,晦涩不明的目光望进他眼里,他看出尤袤的期待,眼底盈满期盼和渴望。
尤袤像是深处井底的一只好奇青蛙,翘首以盼星光点点的苍穹,眼眸熠熠生辉。
路翎放下复习资料,单手支着头,他想到自己的两年大学生活。
并不美好,什么人都有,里面鱼龙混杂,高校老师也有不堪的一面,贪污猥亵、耍官威、包庇......
大学和社会一样,应有尽有,好的少不了,坏的也不缺。
只是这么一席话卡顿在喉间,他说不出口,尤袤的眼神太炽烈,又太纯真,像是把他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考大学上面。
他总不能惊散打破这样纯真的希望,那样太残忍,他做不到,也舍不得。
路翎的思绪转了又转,在这寂寥无人的夜晚,冷风拂面,他拢了拢衣衫,抬起手臂往左侧摸。
干燥温和的手掌精准抚摸到柔软的发丝,他收紧力道,用力揉了揉尤袤的头顶。
“你他妈的......”
尤袤没预防,他浑身过电般哆嗦一下,低声骂一句。
他被揉的东倒西晃,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他本人也难堪其忧,撑不住头顶的力道,为了维持身形只能爬伏在桌面。
这更加便利路翎揉弄他纤软的发丝。
路翎跟他耳语,鼻梁上的镜片折射出一道幽亮的光芒。
“对,美好,自由,且浪漫,你能追梦,想你所想,做你想做,光明的未来尽在掌握,没人能束缚得了你,也没有事情能绊住你的手脚,你就是一阵狂乱的旋风。”
尤袤停下挣扎的动作,他抬起头,眸光闪闪亮亮,光晕下的尤袤面部轮廓清晰,他偏硬朗冷淡的五官柔和不少。
弯起嘴角,脸上挂着希冀的笑:“那就好!”
路翎靠在椅子上苦涩地笑,给你一个永远的谎言。
这晚路翎又要睡在尤袤的寝室,他疲倦地说:“天太黑了,过了十二点,又太晚了。”
尤袤狐疑地瞅着他,小声嘀咕:“怎么感觉你是故意的?故意那个点来的?”
路翎眨眨眼,无辜地摊开手:“苍天可鉴,我做完作业才来找你的。”
尤袤不再深究,那太费脑壳。
基于前车之鉴,他这次谨慎许多,抱来另一床被子放在床上,转头扔给路翎一套棉质睡衣,指着浴室。
“这次我们一人一床被子,你快点洗,我困了。”
“嗯。”路翎说。
可能是做题做累了,这次两人一夜无梦,也没人越界,巨型卡皮巴拉玩偶板板正正地卡在中间充当三八线,谁也不过界。
*
联考过得挺快,成绩出得更快,尤袤再次进步,手指抓着成绩单,他的目光凝视在中间往下一点的自己的名字。
平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有未来的。
路翎探头看一眼,勾唇点评:“就照着这个趋势走。”
“嗯。”
尤袤淡声回,经由路翎的温热呼吸扫过的耳廓和脖颈,像是爬满无数小蚂蚁,密密麻麻地痒。
他偏过头躲了毫厘,心里却乐了,路翎没直接夸奖他,但这就是隐晦的夸奖了。
杜傲和王青迫不及待,嚷嚷着出成绩这晚就要出去搓一顿,他们只差敲锣打鼓,大声叫嚷:“今晚都谁去放松?来我这儿报个名儿啊。”
“去吗去吗去吗去吗?”
“一起玩玩啊哥哥姐姐们。”杜傲嘴上功夫高深,一口一个小甜甜、大哥哥,叫得人心花怒放。
纵使高三时间紧张,他也凭一己之力拉拢一半多同学,几人当机立断,定准酒店,尤袤和路翎也跟去凑热闹。
况且今晚两人本就心怀不轨,悄咪咪地在心里酝酿小九九,今晚可是要干大事的!
临走前王青特意交待:“都穿厚点儿,外面风大!”
渊城就一灰扑扑的小城市,娱乐设施也是差的一批,没什么刺激性的娱乐活动,虽然游戏单调且乏味,胜在气氛浓厚,学习太紧张,偶尔疯一回,身心也舒畅。
男生喝酒,女生喝果汁,前排围了一群同班同学,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尤袤被杜傲几人灌了几杯,此刻他人已微醺,面色酡红,身体疲软,他的单手软软地撑在桌面,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淡雾,朦胧且梦幻,眼皮沉重,睁开都略显艰难。
他扶着头,在心里暗自懊恼,他的大事儿还没办呢,这一帮狡猾的兔崽子就把他灌醉了。
大势已去,可恶,佳期难汇。
“同桌,你再喝一杯。”路翎凑近他,蛊惑着,呼吸撒落过来。
他又端来满满的一杯,清亮的水盛在透明水杯里,冰凉的杯檐触及尤袤柔软发热的唇瓣。
这冰凉激得他浑身一颤,他扭过头,掀起厚重的眼皮,眯起眼凝视路翎,路翎脸颊微微泛红,眼底还算清亮,没醉透。
周围叫嚣个不停,全在玩游戏,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隐藏的他们,他们像是不能活在天光下的吸血鬼,得偷偷的,隐隐的。
尤袤意识混沌地想,他今晚可是要表白的,不能喝太醉了,得保持一点清明,于是他伸出手推开面前的那杯酒,吐息间都是浓烈灼热的酒气。
微微摇摇头,张开嘴,慢吞吞地拒绝:“我...我不能再喝了。”
头顶的灯突然灭了,周围蓦然变暗,视觉无效。
“怎么回事?”
“停电了?”
“妈的,咱继续玩,黑着更刺激,别拱错怀了。”
“拱错了岂不是更刺激。”
“你变态啊!”
“……”
眼前一片漆黑,尤袤没反应过来,他用力眨眨眼,眼前还是黑的,没有色彩。
他感到一个温热的身躯在黑暗中凑近他,掌心贴着他的肩头,往下缓缓又不容置喙地按下去。
另有一只不安分的手在逼近他。
他心头一惊,咕咚咽下口水,仓惶地扭着身子往一侧躲,下一秒,又被人掰着肩头复归原位。
黑暗中的路翎睁开眼睛,眼中情绪难辨,他轻声问:“你喜欢的人是谁?能说了吗?”
尤袤呼吸一滞,脑中似有万千条藤蔓缠绕,勾勾绕绕的,他理不清,甚至都没能明白路翎在问什么。
没得到回应,路翎奇怪地想,不应该啊,不都醉了么?怎么不说话?
他又换了个问题:“你喜欢的那人怎么样?”
尤袤转了转漆黑的眼珠,他迟钝地将话听进耳朵里。
半晌,他的脑子浮现出一个人影,他顺着那道身影下意识说。
边说边掰着指头数,十个指头用完,口干舌燥也没能说完。
他心中的那人风光无限,言语传达不尽,词汇描摹不清。
路翎也喝了不少,眼底的清明不比尤袤多,他也有些撑不住了。
闻言,他怔了怔,目光跳跃到漆黑中的人脸上,模糊不清,但他知道,那里有人。
那人也在看着他。
他们在喧嚣中凝望彼此,目不斜视。
路翎心尖重重一颤,他指尖用力压着尤袤的肩头,似是要把指甲扣紧里面。
尤袤急促地喘了一声。
路翎暗自想,尤袤所形容的,不正是他自己吗?是他多想了,自以为是,还是……
他不太确定。
“同桌,你说的那几条,我都符合。”他跃跃欲试地说,颇有种毛遂自荐的自信。
尤袤已经深醉不疑,他歪着头想找个靠力,转头就靠在一个温热的肩窝里。
他意识不清,嘴里吐出来的是什么话,他也不明白,只是下意识垂着眼皮,哑着嗓音说:“哦。”
“那你要追我吗?”温热的肩窝太舒坦,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喟叹。
路翎也醉了,他凑近了,下意识轻声问:“我追你你肯同意吗?”
尤袤不答话了,他听不懂了,懵懂地眨眨眼,又无力地垂下头。
路翎在黑暗中慢慢摸索,摸到尤袤的小拇指,勾起来,紧紧握住整只手。
冰凉的手背和指腹,掌心却是奇烫无比。
路翎醉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说的每一句都是自心田拨弄而来,他觉得身体灼热无比,有些难耐。
张了张嘴,他突兀地蹦出来一句:“疯子不入你的眼——”
“你看我能入你的眼么?”
潦草赶的[摊手]凑合着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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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要追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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