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排陷入诡异的静默,一时无声,自路翎在右侧稳稳当当地坐下来,动作间空气幡然轻动,热浪和暖气窜涌,尤袤像是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灼伤了脸,他僵硬而忐忑地端坐着,连后背的筋骨和肌肉都紧绷起来。
天气寒冷,窗外阴风阵阵,萧条的树枝随疾风疯狂摇摆。
不同于窗外的冰寒,尤袤此时紧张得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整个人如坠火炉,喘息间全是热气。
他苦涩地想,他现在是要道歉的吧?毕竟他轻薄了路翎,这不同于先前他们的互帮互助。
上次他们都闭上了眼睛,衣衫板正规整,只有手在彼此隐晦的衣着间晃动,还隔着一床厚厚的被褥。
这尚且勉强地以一句“好哥们间互帮互助”搪塞过去。
那么这次呢?用什么理由?什么借口?
尤袤仅存的记忆和画面并不多,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场盛大舒爽的春梦,旖旎且梦幻,他在梦中沉沦起伏,惊叫连连。
谁能料想到,那根本就不是梦?
操。
尤袤继续胆颤心惊地想,用手没?用嘴没?舔了?
他越想心窍越凉,整个人萎靡不振,似乎被抽走所有精气神,疲软又倦累地瘫坐在椅子上。
这叫出格,这叫越界,这还叫犯贱,人家有意中人,他明知如此还上赶着当男小三呢?
路翎撩起眼皮,一寸一寸地往左侧紧张地窥视,他沉默地看着尤袤凌厉的侧脸,思绪千回百转。
这要怎么解释?这显然严重越距,事实如此,雄辩全是无用的借口。
怎么挽回时局?
他静默半晌,内心焦灼不堪,等班级人都出去打球了,他才缓缓而轻声问:“昨晚的事,你感到恶心吗?”
听到这猝不及防而细微的声音,尤袤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目光快速扫视周围,发现教室只有他和路翎,他放下心来。
又摇摇头,语气懊恼不已:“当时醉得厉害,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恶心不恶心的,我也不清楚。”
路翎静了,视线落在尤袤的喉间。
尤袤里里外外穿的是路翎的衣服,宽大松散,黑色的衣领软趴趴地向外敞开些许,路翎瞥见一只受伤的蝴蝶。
他在尤袤的喉间落下深重的咬痕?
脑中白茫茫一片,路翎难得的怔愣,后知后觉地想,那这还真是冒昧了。
尤袤偏过头看向路翎,手指攥紧卷页,出声问:“你呢?觉得恶心吗?”
路翎不置可否,他摇摇头坦诚回:“我也不记得了。”
尤袤盯紧面前的试卷,目不斜视,刻意不去看向一侧的路翎。
“那你怎么跟你的意中人交代呢?”他问。
这把路翎问住了,他眉尖紧蹙在一起,面色凝重,看起来颇为苦恼。
尤袤将心比心,心中暗自想,这不好交代吧?
轻则搅乱关系,重则中断关系,任谁知晓自己的男朋友竟然跟一男的同床共枕,不着寸缕地搂在一起,都会心中愤愤不平。
路翎却掀唇反问:“倒是你,你怎么跟你喜欢的人交代?”
尤袤耸耸肩,神色透出几分漫不经心,鬼话连篇道:“他包容大度,不在乎这些。”
路翎眉梢一挑,神色诧异,戴顶绿帽子也无所谓?此乃神人,但他的诧异只虚晃一秒,立即恢复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
尤袤继续追问:“所以呢?你打算怎么交代?这多对不起人家。”
路翎的目光翩然下落,盯着尤袤白皙的面庞,半晌他幽幽道:“那就瞒着他,不让他知道。”
这话说得太有歧义,意思是只要瞒着那意中人,他俩就能偷偷胡搞在一起?这价值观不可取。
尤袤摇摇头,神色难得的认真,及时纠正:“别瞒着了,有啥说啥。”
路翎显然一耳朵进另一耳朵出,他正气定神闲地靠在椅子上,目光觑向尤袤,上下打量一番,漫不经心道:“怎么不见你喜欢的人联系你?天天观察你,也没见哪个女生来找你,该不会——”
他停了两秒,嘴角上扬,语气揶揄:“该不会是你谎称有喜欢的人吧?只是说说而已?”
尤袤怒不可遏又心虚,他眯眼迎上路翎审视的目光,掀唇争锋相对道:“你不也一样么。除了我,没人跟你形影不离,该不会你那传闻中的意中人,只是一纸空谈吧?根本就没那号人存在?”
路翎摇头:“当然有,我现阶段是在暗恋,不能打草惊蛇。”
尤袤心里纳闷,竟然会这么巧?
他撇撇嘴,语调轻快:“我也是在暗恋期,我在守株待兔。”
*
近来韩甫清性格大变,三十班的全体同学都感受到了。
韩甫清起初带高三三十班时,性格沉稳,目光如古井般沉静,人也老成稳重,够靠谱,哪位同学成绩下滑,他上课时顾及学生颜面,课下就偷偷把学生叫到办公室,细心地鼓励呵护。
更别提节假日私自掏腰包给同学们买东买西。
他一视同仁,像尤袤这种学渣,韩甫清也抱着最大的抱负和希冀改造他。
这样的韩甫清一去不复返了,取而代之的是脸色惨白,胡子拉碴,形象全无、性格暴躁的韩甫清。
现在的韩甫清动不动就训斥学生,没有温柔,没有鼓励,更没有贴心的关怀,只有怒不可遏的嘶吼。
韩甫清像一头不知疲倦的怒兽,随时随地发泄无名的怒火,还时常请假。
窗外,韩甫清怒目圆睁,不分青红皂白就劈头盖脸地训斥一名男同学。
“说了多少回了,上课不许交头接耳,你当耳旁风吗?嗯?”
“老师......”那男生垂着脑袋,视线紧紧落在鞋面上,整个人怕的颤抖,声音细若游丝,“我当时胃病发作...很疼才......”
韩甫清抬起手打断那位脸皱巴巴的同学,大声呵斥:“闭嘴!我不听这种借口。”
“下不为例,给我回去。”
尤袤收回目光,指尖点在路翎的手背上,路翎的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可见。
“你说......”尤袤舔舔干燥的唇瓣,试探性地发问,“班主任怎么性情大变?是因为他那不幸的婚姻吗?”
路翎淡然地瞥一眼窗外的身影,又倏然转回来,沉默地点点头,认同尤袤的猜测:“**不离十。”
前排的杜傲扭过头来,压低嗓音说:“哎,你们知道吗?咱班头的婚姻不光彩到什么地步呢?他一回家就得遭受一家人的冷眼和唾骂,啧啧,真是稀奇,这是娶了个什么玩意儿啊?什么扫把星。”
路翎握着笔杆的手一顿,他抿了抿唇,机械地扭头,静静看着尤袤。
尤袤眼睛茫然一瞬,他的心突兀地重跳一下,他听得见自心口传来的闷响,不是那种空谷绝响,并不动听,反倒像是一根紧绷的琴弦,不胜气力兀自断了。
心尖有些发疼。
干裂的嘴唇有些颤抖,当杜傲扭回头后,尤袤紧绷着声线,压低嗓音问路翎:“这就是同性恋的下场吗?”
他们早就知道韩甫清的秘密了,韩甫清娶的不是什么扫把星,而是一位面容清秀气质脱凡的男子。
那日在三楼厕所,他们偶然间瞥到一晃而过的面容。
路翎漆黑的眸子沉下去,隐去里面的光泽,他凝神审视尤袤的表情,眉间起伏。
他不明白尤袤这样的直男,为什么会这般面容悚然地问这种不相干的问题。
尤袤的指尖攥紧路翎的衣袖,目光迫切且焦急,眼底带着几分惶恐和茫然,像是一种求证。
这个答案对尤袤重要吗?为什么?尤袤可是直男,又不是同性恋。
纵然想不明白,路翎还是认真回答尤袤的问题,他面色平静,目光炯炯有神:“这是韩甫清的下场,不是同性恋的下场。以偏概全不可取。”
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冷静而自持:“只能说,韩甫清没走成这条路,不代表别人走不通、走不到尽头、看不到幸福。”
比如我,他想这么说,也自信这么说,他眉宇和面容上,天生自带贵气和居高临下、无所畏惧的傲气。
但他隐去了,把那小尾巴似的话头憋死在腹中。
尤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想,有人走得通,有人走不通,他茫然地眨眨眼,那他自己呢?走得通还是走不通?
他迈步不前了,只因心有畏惧。
这么一点畏惧是他在韩甫清身上采撷而来的。
十二月底有元旦晚会,晚会结束后各年级放假三天,韩甫清再次跑路,提前请假回家,元旦晚会的重任压在班长路翎肩头。
学校强制每班各出至少三个节目,三十班的同学积极报名,现在已经有四个节目,分别是演小品、唱歌、跳舞和演话剧。
路翎单手支着头,一手转着笔,目光懒洋洋地看他的同桌。
尤袤在旁若无人地做题,没发现头顶这么一道炽热的视线,半晌,从头顶处落下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
他听到路翎问他:“同桌,你要不要报名一个项目?”
尤袤还在演算,他头也没抬,冷酷地摇头拒绝,“我不要,我忙。”
“而且,项目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路翎却不为所动,他难得地坚持道:“可你多才多艺,是你说的,长箫、竹笛、口琴、琵琶...你不都会吗?不该站在舞台中央,感受视线聚焦的气氛吗?”
“舞台是留给有能力的人的。”
尤袤置若罔闻,他不爱凑这种热闹,偏爱清闲幽静,于是断然拒绝,“谢谢赏识,我不去,太闹腾。”
话已至此,路翎不好多说什么,他再也没有勉强和逼迫,弯下腰收起薄薄的一张报名表,暂时将它封锁在桌兜。
一天的课程即将结束,在下课前五分钟,路翎倏然偏过头,浅淡疏离的眼眸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揣摩。
他敛眸轻声问:“倘若是我想要听呢?”
收拾试卷的动作一顿,尤袤转过头来,迎上路翎的目光。
路翎眼底有几分希冀和期盼,尤袤望进里面,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尖不规整地颤了颤。
路翎不动声色地张开五指,悄然下垂,若即若离地蹭过尤袤冰凉的手背。
那点触碰的肌肤着火般滚烫,烫意顺着肌肤和血管蔓延到别处,尤袤僵在原地,睫毛扑簌地闪动。
还有一分钟下课,周围同学急促地收拾东西,声音盖过路翎刻意压低的声音。
“可以吗?”他又问。
尤袤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想,他喜欢路翎,现在路翎对他有恳求,是路翎想听,而恰好,他也会。
这没什么可说的,一个合格的暗恋者,得学会投其所好,学会有求必应。
下课铃响了。
尤袤垂着眼眸,低沉的声音混杂在下课铃声中,他缓缓说:“我得回家拿长箫。”
合格的暗恋者( ^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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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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