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见是路翎,秦桦讶然,随即停下怒骂,喇叭放下来,手立即收回来,韩甫清的头软绵绵的,往下危险地下垂,路翎眼疾手快,伸手拖住,低声喊了句老师。
长时间被一群小兔崽子扯着头发,韩甫清头皮发麻,阵痛从头顶灌在脚底,他面无血色,惨白着一张脸,目光呆滞,头发凌乱。
从前的步履从容消失殆尽,他像是刚出浴的水鬼,可怖可怕。
闻言,韩甫清轻轻地摇头,借力站起来,抵靠在墙上,细微地喘息。
阴冷的一月份,一如他冰冻的一颗心,艰难跳跃。北风呼号肆虐,他缩着脖子在风中颤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私事竟然被学生窥知全部,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暴露了。
他自以为的万无一失,没想到却是漏洞百出,他苦涩地想,自己的半边天都坍塌了。
秦桦谄媚着脸,双目迸发精光,余光偷觑路翎:“班长,咱班主任是个同性恋,这是怪物,恶心人的玩意儿。”
路翎搀扶着韩甫清,清冷凌冽的声音落在身后:“你闭嘴。”
秦桦面目抽搐,他笑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客气地问:“你是要与这傻逼同性恋为伍吗?难道——”
他一顿,目光扫过路翎锋利的侧脸,继续阴森森地诘问。
“难道你也是个同性恋吗?看到你的同类受欺负,你忍无可忍,要替他出头啊?”
此话一出,周围同学瞬间发出惊天的哗然声响,满目震惊地盯着路翎。
“卧槽,班长是这种人?是同?”
“我靠,好恶心,亏我还觉得他人温和体贴,居然是这种垃圾。”
“他也跟男的搞在一起?俩男的,赤条条的坦诚相待,一想到那画面,我就想吐。”
脚步微顿,路翎停下来,扭过头冷冷凝视秦桦,秦桦却幸灾乐祸地笑了。
见路翎沉默无声,秦桦以为自己占据上风,更加肆无忌惮,也愈加口无遮拦。
“这种神经病就该从这个世界上彻底铲除......”
话没说完,路翎一脚狠狠踹过来,秦桦完全不设防,瘫倒在地捂着腹部,他目露诧异,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班长竟然这么孔武有力?
路翎蹲下去,危险地眯起眼,拽起秦桦的衣领往地上猛掼,秦桦的脸近距离擦在粗粝的地面,恐惧的泪水从眼角汩汩落下。
轻轻勾起唇角,路翎的眉宇间全是凌厉的傲气,他居高临下,目光戏谑地看着秦桦,不急不缓道:“你这种臭老鼠,怎么不去死呢,就你,就你这种蝼蚁,这种废物,也是审判起我来了。”
“你有什么资格?”
秦桦浑身哆嗦。
可周围的同学完全不买账,大声嚷嚷:“路翎,你别避重就轻,你到底是不是同,你直说就好。”
“没胆直说吗?”
路翎不语,扶起韩甫清要到医务室,韩甫清摆摆手,不想劳累他,自己先去了。
疯狗似的同学从身后追过来,喋喋不休地问路翎:“你默认了?”
“那你就是同性恋咯?”
“你平时跟你同桌走得最近,你是的话,你同桌该不会也是恶心的......”
眼皮一跳,路翎心中暗骂一声,这群人真他妈狡猾。他得先把自己否定,才能洗清尤袤的嫌疑,他知道尤袤是直的,这群人凭什么污蔑尤袤?
“他不是。”他说。
“但你是,不是吗?你们形影不离,他又怎会不是?除非你不是。”
“我当然也不是。”路翎的声线紧绷,漏在寒风中。
他眯了眯眼,将这群人推搡开,违心道:“我既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男的,我无心,行了吧?渊城这种老破小,我谁都看不入眼。”
那群人满意离场,路翎一口气还没彻底放松,前面晃来一道身影。
“你说你谁都看不入眼......”尤袤突兀地说,神色落寞,目光空洞。
人群散去,这片空地上只剩他们两人。
路翎呼吸一滞,他猛地抬头,待看到尤袤的神情,他的心窍倏忽下沉。
尤袤蹙起眉,似乎颇为苦恼困惑,压低声音说:“可你又说你有意中人,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空气陷入沉默,路翎张了张嘴,急口辩解,一席话卡在嗓子眼,正待迸发出来时。
尤袤掀起眼皮看他,一锤定音:“路翎,你真让我猜不透,明明有意中人,却不见你们联络,你说你在搞暗恋,又不见你有任何的举措,现在你又说不喜男不喜女,这怎么这么谎话连篇呢?”
目光冷下来,路翎干笑一声,嗓音发干发涩:“你说我谎话连篇?我谎话连篇是为谁啊?为个傻逼吧。”
他的一颗心像是被重锤猛地击中,成了一片碎碎的心饼,捏不起来,却撕扯着疼,他不得不捂着心口,隔着衣衫抚平它。
他不想说话了,也累了,伸手抹把脸,疲累地转身。意中人不假,搞暗恋也不假,自始自终绝无虚言,现在他倒成了满纸荒唐言的混蛋。若是没有一层直男的阻隔,他得多么顺风顺水。
路翎抬脚走了,身形孤寂。
尤袤心中也奔涌来阵阵难过,尤其是目光落在路翎的背影时,隔着宽厚的血肉和身躯,他好像看到一颗发颤发抖的心。
好想安慰他,这样的念头在脑中越来越清晰。
尤袤快速追过去,展开双臂从身后拥着路翎的腰间,温热的身躯贴过来时,路翎抬脚的动作一顿,整个人机械而僵硬地立在原地。
真温暖。他心里想着,温暖的他要会错意,让他觉得尤袤喜欢的人其实是他了。这大概是空想和美梦。
尤袤从身后圈住他,手摸过去,摸到心门处,隔着衣服在路翎的心口揉了揉。
倘若这能抚平难过和忧伤。
他低声说对不起,说自己言重了。路翎轻声说没关系,说感觉还好。
他们仍旧没有推心置腹,即便没有百分百推心置腹,也不影响做朋友。
韩甫清的事是一道惊雷,在这沉闷的冬季突然炸开,逐渐沸腾、再沸腾,愈演愈烈。
第二天,一中门口围着一条红幅,将外面的一群家长隔离开来。
家长战斗力极强,几人扯掉红幅,站在轿车上嚷嚷。
“神经病,韩甫清你是神经病!你做的什么表率,你可是老师啊,行为世范,你......你!”
“你把我儿子带坏怎么办?我家还怎么传宗接代?”
“一中也是落魄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招来。”
“开除他啊,校长干什么吃的?校长呢?”
校长急得团团转,只能一遍遍劝阻:“请大家稍安勿躁,明天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开除韩甫清!”
“开除韩甫清!”
校园内,学生无心学习,注意力全在韩甫清身上,老师无暇教学,跟着学生一起谩骂韩甫清。
韩甫清的办公室被他们砸了,满地狼藉,韩甫清用过的教案、课本、试题卷,被他们撕了扔了。韩甫清的对象郑文薄也被他们扒出来。
杜傲伤心地说:“他们甚至跑到郑文薄家里闹。”
王青愤愤不平:“这都是一群神经病吧。我原来厌恶同性恋,觉得他们不正常,现在我动了恻隐之心,比起不正常,更可怕的是神经病。”
韩甫清的一切,在他们看来多么丑陋,多么罪恶。
尤袤深处这水深火热中,惶恐不安,又战战兢兢,他看着周围的同学和老师,疯了似的处置一个与他们无关的同性恋。
这就是同性恋在一中的下场。
趴在课桌上,双目微阖,尤袤深深叹口气,巨大的庆幸感笼罩着他,还好......
还好同性恋只是他自己,路翎不是,还好他没有向直男的路翎表白,在得知路翎有意中人时,他从没想过要掰弯路翎,而只是暗恋,只是贪恋路翎的温柔。
校园的风暴持续发酵,尤袤心有余悸,又无可奈何,他不知道能做什么帮助韩甫清,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韩甫清的命运该何去何从?校长允诺,明天国旗台下给出一个让大家满意的结果。
这个“大家”一定不包括尤袤。
晚上躺在床上,尤袤辗转反侧,入睡困难,脑中乱糟糟的全是事,一会儿是韩甫清那张满是污渍和血痕的脸,一会儿是老师和同学的叱责和怒骂。
迷迷糊糊熬到十二点,他终于入睡。
他做了个梦,梦到韩甫清,他被死死钉在十字架上,下面乌压压的全是人,他们要凌迟了韩甫清,刀锋泛寒光,可在眨眼间,十字架上的韩甫清变了脸,成了路翎。
尤袤被惊醒,额头布满汗水,他大口呼吸,急促喘气,伸手拧开台灯,暖黄的光晕照着他惨白无色的一张脸。
靠在床板上等几分钟,胸膛不再剧烈起伏,他站起来,心腹仍旧满是愁怨,一颗心七上八下,他嘀咕着,我干嘛会梦到路翎?路翎又不是同性恋,我梦见他被凌迟是什么意思?
古人借酒消愁,今人的尤袤效仿。
喝一杯后,手机震了震,路翎也还没睡,发来消息问:【睡不着,我能去你那儿吗?】
尤袤挑了挑眉目,这不挺巧,他也没睡,一样的睡不着。
尤袤:【来吧】
路翎满身风雪,寒气逼人,他脱下棉袄挂在衣架上,闻到空气中浓郁的酒香,他坐下来,伸出手。
“也给我来点。”
尤袤点点头,递给他一杯,“你也睡不着啊?”
路翎抿了口,冰凉的液体自喉间滑落,激得他轻微地颤抖,他说:“满脑子的事。”
“什么事?”
路翎不答了,他问:“你怎么睡不着?”
尤袤低声说:“我满心满眼的事。”
“什么事?”
尤袤不语了。
外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间或有簌簌的雪落声,雪在树叶上堆积太厚,一下下滑落在地,雪沫霎时飞扬。
屋内他们一杯接一杯,一小时后,尤袤眼眸迷蒙模糊,仿若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他双颊酡红,醉态显然,他站起身,开窗通气,将满屋的酒气散走。
这酒不纯,小卖部的卖家兑了不少水,冷风一吹,尤袤眼中的迷雾登时化了,他清醒不少。
路翎却不知晓,见他脸色泛红,不动声色地滑了滑喉结,悄声问:“你醉了吗?”
尤袤心里想着明天韩甫清的下场,暂时没出声。
路翎心中暗自思忖,这就是醉了,尤袤醉时一向话不多。
窗帘上飘着尤袤侧脸的剪影,影影绰绰,路翎看着看着,心中微动,也大胆起来,他靠拢过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撩起尤袤额头的碎发,光洁的额头彻底露出来。
尤袤一定不知道,白天,韩甫清被他们审判时,他是多么庆幸,自己只是暗恋尤袤,没有掰弯他,若是掰弯了,那样的结果想都不敢想。
他庆幸,他所有的心意全在腹中,全在心中,没有通过言语表露出来。
猛地被触碰,尤袤回过神来,他僵了一瞬,用气声问:“你醉了吗?”
后续全都凌乱了。
床头的台灯开着,尤袤和路翎面对面坐在床上,他们又开始互帮互助了,对方已经醉了,不是吗?
趁人之危不可取,可尤袤就是这么做了,路翎也这么做了,他们暗自批驳自己狡猾。
喘息声急促而浓重,他们的身体贴着彼此,手很忙碌,尤袤的额头和鬓角濡湿,热汗落下来,他气息不稳,额头抵在路翎的额头,鼻尖怼到路翎的侧脸,恍惚间他睁开眼睛,与一双意乱情迷的眼眸对视。
尤袤悚然一惊,他被这眼神钉在原地,这样的眼神,只注视着自己的眼神,目中再无他人。
这眼神,饱含压抑情绪的眼神,在灯光下,那些藏匿在心神中的炽热感情,全都不言而喻,多么透明。
尤袤心中慌乱,又惊又疑,又怕又忐忑,思绪大起大落回转,路翎的眼神......
像是注视着喜欢的人的眼神。
尤袤停了,他愕然在床,身形僵硬,一个大胆的念头钻在心中,难道他不是男小三,而是正儿八经的正房吗?
难道路翎喜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吗?可路翎干嘛不说呢?难道是他多想了吗?
“怎么停了?”路翎哑着声音问,他的一股激流即将迸发出来,却卡在关键时刻。很急。
他还没有发现尤袤的异样。
尤袤继续,他仰起头,呼吸间全是酒气,这很好地遮掩他的清明神识,他佯装醉醺醺地问:“路翎,你是同性恋吗?”
被拨弄得很舒服,路翎满足地喟叹一声,他一顿,稍微一思忖,反正尤袤现在醉了,告诉他又何妨?明早的尤袤一定忘得干干净净。
清醒时他不能表白一切,醉梦中就可以了,尤袤的记忆是没有痕迹的。
他轻笑着,轻松而坦然地说出白天不敢说出的话:“我当然是了。”
他紧接着醉醺醺地问尤袤,“你是吗?”
尤袤怔愣着,心中已经是大骇,可转念又想,路翎的话是醉话吧?不能当真吧?
他也想着,那些敞开门无法述说的一切,关上门,趁着路翎醉了,凭什么不能说?路翎的记忆就是鱼的记忆,明早又不记得。
他点点头,说得轻巧:“我是。”
路翎静了,尤袤跟着也静了,空气僵持漠然。
半晌,两人默契地抬头,看到各自的眼底,何其清明!毫无醉态!
操,尤袤暗骂一声,立即伸手,心虚地把台灯关了,周遭彻底暗下来,只能听到细细的雪落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路翎皱眉,不敢动分毫,他试探地问:“你......没醉?”
黑暗中的尤袤点点头,声音哑然:“没醉。”
他一顿,紧张地问:“你也没醉?”
“没醉。”
......
周遭一旦黯下来,其他感官被放大,更加敏感,尤其在得知,对方压根儿没醉,话从口出,覆水难收。
那种不曾说出口的坦白话语从口中溜出来,更让人觉得无地自容。怎么在对方清醒状态下,这么轻轻巧巧地承认自己就是同性恋?
尴尬在持续,良久,他们都不曾说话,像两尊静默的雕塑,但燥热一直在下身酝酿,以待迸发。
几秒后,自相触的地方传来两声响亮的biu,biu声。
尤袤的脸色奇差无比,他抬起手摸到自己的脸,把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擦下来。
路翎滑了滑喉结,低头慢慢处理。
漆黑中,尤袤平复了情绪,突然说:“你怎么能是同性恋呢?”
“韩甫清的下场历历在目,你是没看到吗?你是想重蹈他的覆辙吗?”
他悲凄地想,我喜欢你,正因为我喜欢你,我不能成为刽子手,把你推向风口浪尖,看你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你应该风光霁月,在这污垢之外,锃亮剔透,不见浑浊。
路翎不答这个,掀唇反问:“那你呢?你怎么能是同性恋呢?”
他苦涩地凝神想,我喜欢你,却不能明道喜欢,只能依托直男的糖衣外壳,步步紧靠你,暗送温柔,小心翼翼本不是我的秉性,举棋不定也非我的习性。我一向傲视万物,此刻却有了软肋,于是,我犹豫不前,裹足徘徊。
可现在......
均是不掰自弯,所有的如意算盘全输了。
在这个节点,同性恋就是禁忌,随意的一句就能迎来一场轩然大波。
尤袤把裤子穿上,打开台灯,把新裤子扔给路翎,催他穿上。
“就当我没听到,你走吧,我以后不会再和你互帮互助了。”
“那你想和谁互帮互助?”
“没谁!”
[捂脸笑哭]又是潦草的一章
biu,biu[666]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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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我是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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