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回到座位上,尤袤单手托着下巴,用温热的掌心遮掩被捏得发红的下颌,恹恹而懒散地耷拉着眼皮,目光落在一沓未动笔的数学试卷上。
他无心复习,也无心做题,满脑子回荡的就是路翎的这句话,以及说这话时路翎那双浅淡的眼眸跳跃出流光溢彩。
大冷天的,尤袤白皙胜雪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搁置在课桌边沿的手指下意识蜷缩在一起,没敢抬头望向第一排中间那道挺直明朗的背影。
室内的朗朗读书声被他自然而然地屏蔽了,他听不到喧嚣,这话就趁机钻进他的神识,顽固而不化。
在厕所的隔间内,他感受到路翎的生气和愠怒。
路翎生气时不会有失体态地大吼大叫,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宣告不满,他会润物细无声地让人感受到压迫,这种压迫细细密密地蚕食人的神经,撩拨起人的畏惧。
尤袤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识到路翎生气的模样,确实令人胆颤心惊,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可临到最后,路翎半是无奈半是气急败坏,顷刻间收敛起煞气,略微动动唇角,扯出一句:“你回去吧。”
就这么放尤袤回来了。
“哎,你的手......这么大一个疤痕啊,疼不疼?”
同桌熊静依细弱的惊叫把尤袤叫回神。
“哦,这个,”迎上熊静依担忧悚然的视线,尤袤耸耸肩,瞥了眼左手的伤疤,不甚在意道,“看着吓人,其实不疼的,过阵子疤痕也就没了。”
熊静依显然没见过这么可怖的伤疤,一长串盘亘在手背骨上,看起来触目惊心,她眼里流露出惧意和好奇。
尤袤目光淡然,甩甩手,熊静依观察良久才彻底相信尤袤的话。
她勾起唇笑了笑,好心道:“同桌,你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我成绩还可以的。”
捏笔杆的手一顿,尤袤暂时没说话,而是下意识望向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路翎正侧着身子跟周围的人讲题,神情无波无澜,白色试卷遮挡住路翎高挺如刀刃的鼻梁,上面好看的眉眼全部露出来。
路翎在看他,慢动的唇瓣一开一合,显然一心二用,跟旁边人讲题是假,借着侧身望这里是真。
尤袤掉转开视线,抿了抿唇,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耳廓红了一圈。
怎么说呢,明明还没在一起,这种隔空旁若无人地对视,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在神圣的教育场所偷情的错觉。
隐秘且刺激,既惊又怕,在被发现的边缘蹦跶。好像在干什么坏事,可他们什么也没干,清清白白,只是隔空互望,目光短暂地交接一下而已,心里有鬼的人才心虚。
瞥见路翎的口型。
“别答应她。”
尤袤愕然惊道,耳朵还真好使,他快速转头微笑,婉拒熊静依,抬起头时,路翎已经扭过去,只留下一个挺阔疏离的背影。
尤袤却瞧见了,路翎在笑,肩膀在细微地抖动呢,流畅的脸部轮廓也动了,不明显,却难逃他的火眼金睛。
这大概是满意,尤袤心想,他也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
隔天是联考,尤袤发挥不好,考试前他无心复习,考试时他满脑子都是他和路翎的事,他现在还无法定夺。
考砸了,在班内退步十几名,倒数第三。
李向强把他叫到办公室批评,开口就是:“孩子,你都高三了,你看看你这成绩像什么样,你不着急,我都替你着急,你这成绩只能上最差的专科,上点儿心,别再贪玩。”
尤袤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潦草地点点头,眼皮下沉,正困着呢,睡眼惺忪,显然一个字都没听。
李向强板起那张国字脸,面无表情,他眯起眼,目光如鹰隼,犀利且毒辣,上下打量尤袤片刻,抱着老瓷杯抿了下,悠悠开口:
“你小子是谈恋爱了吧?整天魂不守舍的,魂儿都被勾走了,还学什么习。”
睡意硬生生被“谈恋爱”三个字眼给驱散,尤袤吓了一跳,立即站直身体,瞪大双眼,瞳孔骤缩,梗着脖颈仓惶反驳:
“谁谈恋爱了?狗都不谈。都高三了,谁这么不识趣,前途重要还是恋爱重要?铁定是前途重要。”
“哦?是么?”李向强洞若观火的眼神凌厉地扫过来。
尤袤挺直胸膛,硬生生抗下这目光,一字一句重复:“狗都不谈。”
“你最好是。”李向强放下瓷杯,挥挥手让他回班学习。
尤袤松口气,他明明没做那种恋爱的事,可就是心慌意乱,就是心虚。
拧开门时,身后的李向强出声提醒:“分了吧。”
脚步一顿,尤袤目光下垂,盯着自己的鞋尖。
“让我逮到,我可要棒打鸳鸯了。”李向强冰冷的声线又响起。
喉间猛地一噎,尤袤翻了个白眼,内心嘶吼,我才没谈。
从办公室出来,尤袤没乖乖回教室,他的思绪繁杂如解不开的绳索和凌乱的藤曼,他直接翘课,跑到天台兜风。
大冬天的,寒气逼人,地面冷湿,也就傻逼才在这季节去天台兜风。
风果然大,刮得脸庞生疼,傻逼尤袤不嫌地面脏乱,单手撑着地,一屁股坐下来,眯眼眺望远方的建筑物。
一栋栋掉色的房屋落在他的眼里,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凝神想,他和路翎能走多远?显然不远。
韩甫清和郑文薄就是前车之鉴。
倘若没有韩甫清和郑文薄,他也许会如初生牛犊,胆大包天,直接答应路翎,他也许不会想未来,也不会想以后。那太遥远,他懒得想。
可偏偏,韩甫清和郑文薄血淋淋的未来和以后就摆在他眼前,他不是初生牛犊,他即将成年,明辨是非,他也把这段感情当成一回事,用严谨的态度正视它。
于是,马马虎虎就行不通了。
他从没潦草地对付这段感情。
之前,他问程暮为什么不向林夕表白,程暮的话他还记得,刻骨铭心。
“没把握的事我不做。”
“有把握的事我不放手。”
尤袤感到自己陷入麦田怪圈里出不来,又像身处迷宫,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归根到底,还是“没把握”在作祟。
没把握的事,他不敢轻易尝试。他要尝试,就是奔着永久来的。
眼前骤然晃来一道清瘦的身影,尤袤的视线被遮挡,眼睑下映出浅浅的灰影,他心头一惊,身体下意识往后仰,手臂被一股蛮力擒住。
路翎逆着不亮的太阳光,站在一侧,衣衫板正,他微弯下腰,肌肉瞬间收缩,伸手捞起尤袤。
尤袤坐直后,觑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来抓逃课的人。”路翎说。
尤袤不语了。
路翎踢了踢尤袤的鞋尖,抬起眼眸,轻声问:“这次怎么考这么差?”
尤袤一顿,把脚收起来回:“没复习好呗。”
路翎还笔直站着,只是头向下垂,他微微勾起唇角,居高临下地睨视尤袤,不客气地拆穿谎言。
“你那是没复习好吗?你明明就是在想我。”
“屁,”尤袤矢口否认,他用力摇摇头,掀起红润的唇峰道,“我想你做什么?想你就能做对题啊?”
“恰恰相反,想我才做不对题,你果然考砸了。”
牛逼......
被噎了下,尤袤气不顺,下意识张开嘴要争锋对决,却发现还真被路翎说中了,他只能像哑巴似的闭上嘴,气势哑火,悻悻地偏过头一声不吭。
路翎也坐下来,就坐在尤袤的一侧,伸手拂去衣摆上沾上的灰尘,他突兀说道:“我后天会跟着老师去外地参加竞赛,大概两周不回来,那里不让带手机。”
尤袤机械地转回头,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明显的诧异,他平静半晌,调匀呼吸后问:“怎么这么突然?”
路翎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悠悠道:“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思考。我在这儿,会影响你思考。”
尤袤一顿,没反应过来,嘴巴快过脑子,率先跟着发问:“思考什么?”
“思考我和你的关系。”
瞳孔微微放大,路翎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尤袤惊讶一瞬,脸上开始发热发烫,他再次偏过头,抬手挠挠后脑勺,有些无措,还紧张。
天台这里这么强劲的疾风都吹不散他浑身冒出来的热气,他昏昏然,觉得自己是要起飞的热气球。
路翎的声线清晰且好听,他靠在擦灰的墙上,半阖上眼眸,不急不缓道:“猝不及防地让你和我选择相同的道路,这道路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受尽白眼,大家避之不及。我有时在深夜里暗自批责自己,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操之过急,是不是欺人太甚。”
尤袤撩起眼皮,竖起耳朵,很注意地听着,又侧目望着路翎,路翎随意散漫的姿势,面上却认真。
“有时甚至一度觉得,就这么放弃也挺好的,你我都不用战战兢兢,我也是懦夫,对吧?”
呼吸一滞,尤袤鸦羽般漆黑的睫毛细微地颤抖,在眼睑处洒下细细密密的影子,他攥紧拳头,在口袋里无声拧了拧。
他没料到路翎想过要放弃,这简直骇人听闻。
“但转念又不舍得了,”路翎侧过脸,抬了抬目光,话锋一转,“我呢,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还不舍得放弃,亿万人中就这么一个看对眼的,所以不想放弃,错过会可惜,未来也不想有第二个。”
我靠,尤袤静了,他的耳垂有些泛红,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地响在耳边,他想到一个煽情肉麻的词——
非你不可。
路翎停了下,默默牵过尤袤的手,温热的指腹缓缓摩挲在狰狞的疤痕上,带来一阵痒意。
他继续道:“我理解你现在的彷徨和无措,所以给你时间思考,我们走我们的路,不必以他们为参照点。”
“我耐心不多,等我回来你得告诉我明确的答案,行吗?”
尤袤怔了怔,抬起眼,如擂鼓的心跳挫乱他的脑部神经,他一时说不出话,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因没及时回话手被攥疼了,他怕疼,惯性地往后快速抽手,整只手又被擒获。
“行吗?”路翎靠过来问,眼眸熠熠生辉,另一只得空的手轻柔地抚在尤袤鬓角的细软发丝。
风太大,几捋纤细的发丝摇曳,他就按了按,漆黑的软发缠绵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上。
“行。”
尤袤敛下目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他不言,良久后郑重地点点头,反手回握住那只温热干燥的大手。
[捂脸笑哭][捂脸笑哭]肉麻到我想自戳双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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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狗都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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