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竞赛过去,同行人顶着俩黑眼圈,疲累不堪,走一步磕两下,明显被折磨惨了。
他扬起下巴,冲路灯下笔挺站立、芝兰玉树的少年喊道:“路翎,你真不去参加聚会?老师们也都在。”
奇了怪了,这位竞赛第一名竟然不出去放松一下,那可是连续两周高强度的竞赛,更令人惊奇的是,他的脸上看不出毫厘的喜悦。
路翎单手插兜,褐色的风衣被北风吹起,他低头抚平被风肆虐摇曳的灰色围巾,远离人群,头都没抬,漠然道:“不去。”
同行人识趣,不再言语,转过身,与路翎背道而驰。
路翎直接回了家,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自大学退学后,他一直待在遥远的渊城,似在龟缩与逃避,纸醉金迷的江城被他抛掷脑后。
江城潮湿,阴冷,地面水渍透明锃亮,映照着阴沉沉的天空。
江城从不下雪,只有雨,缠绵的细雨和瓢泼大雨,明明是土生土长的,自小就习以为常的环境,他竟感到陌然和疏离。
他想念渊城的厚雪了。
远远瞥见一道熟悉清瘦的身影,管家诧异,即刻弯下腰,帮忙托着行李箱,低声提醒,“夫人不在。”
路翎一怔,片刻后点点头,抬脚直奔二楼的书房。
门被叩响,里面醇厚如沉酒的嗓音破门传来,“进。”
得到准许后路翎跨步向前,冲男人抬起眼眸,收敛起漠然与不屑,“爸。”
男人背对路翎,背部宽阔,气场沉稳而强大,气质稳静,他缓缓转过身,借着窗口的透明光亮,男人深邃的五官,优越的骨相和锋利的轮廓显现出来。
与路翎如出一辙。
路泯露出和善的笑容,和颜悦色道:“小翎回来了?”他指指对面,“坐吧。”
路翎捧杯热茶,低头优雅地啜饮:“我没什么事,回来看看。”
路泯不答,懒洋洋靠在椅背上,身形放松,微眯起眼,反而直勾勾盯着路翎脖颈间的围巾。
“这不是你的。”他直接戳破。
路翎一顿,倒也没有否认,他大大方方承认了,“那人给我的。”
路泯自然不知道“那人”是男的,只当是女的,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会是男的。
微微一笑,路泯点点头,眼尾轻轻扫过路翎,出声提醒:“你性子随你妈,霸道,这对外挺好,雷厉风行,多有面,对内就不行了。”
路翎怔了怔,眼底闪现出一抹诧异,想继续追问,路泯点到为止,不愿多说。
“你妈妈最近不高兴,对你不满意,”路泯凝视路翎,眼眸深沉,转而轻轻巧巧说着,“国庆放假你没回来,最近几个月功课也疏忽了吗?”
轻柔的语气,话尾却倏尔冷硬严厉,无声的责备和压力,路翎抚门把的手一顿,后背肌肉僵了僵,血肉承受巨大的压迫,他低着头,说了声,“知道了。”
家里没人知道他已经退学了,也没人知道他跑到千二百里的老破小渊城重读高三。
纸总包不住火,怎么可能瞒天过海?他却想一拖再拖,拖到高考后,来个先斩后奏。
渊城无时无刻不在下雪。
车辆缓缓驶过去,厚雪积压的草木匆匆而过,路翎感受到凌厉的寒风,他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紧张又忐忑,他回来了,来要尤袤的答案。
两周的时间,尤袤该想通了吧?该无所畏惧了吧?
扯动唇角,他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抵达车站后,路翎立在风雪里,厚雪堵塞道路,车辆难行,他在站牌下傻傻地等了几分钟。
没人来。
发消息过去,又等几分钟,没有回应。
他懵了,神色困惑,手指僵硬,浑身冰冷,厚重的风雪糊他一脸,他的心暗自下沉,尤袤怎么没来呢?
怎么会呢?不是说好的吗?
周围人搓着手,拍走他肩头的雪花,沙哑着声音劝:“别站这儿了,雪太大,一整天了这儿都没几个人,等也是白等,快回去吧。”
路翎抿着唇,石块似的僵在原地,身形不动,也不答话,只是冻得通红的手指爱惜地摩挲着喉间温热的围巾,一下又一下,似是贪恋那点温存和热意。
风雪彻底掩埋了他,周围人见劝不动,重重叹口气。
盯着手机页面,尤袤不眨眼,也不移开视线,一颗心慌乱地跳,操操操,该怎么办,那个事他还在犹豫,而路翎已经回来了,还给他发了消息。
操!尤袤的思绪如乱麻,提心吊胆的,路翎来要答案,他又没有,怎么交代呢?见面时要怎么回复呢?他不想看到路翎失望挫败的表情。
他焦急地在寝室里转来转去,视线在手机页面和窗外的厚雪上来回转悠。
这么大的雪,路翎肯定会赶快回去吧?受这冻干嘛呢,他又不是傻逼。
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悄然提醒,可万一呢,万一他还在等自己呢?
操操操。
天黑了,亮眼的雪白落入眼帘。
可就这么躲着就好么?
尤袤猛地直起身子,心一横,顾不得没有答案的狼狈,抓起两件厚棉袄跑出去。
眼前风雪凌乱地飘过,刮刺他温热的脸庞,他跑的快,跑的急,膝盖和双脚推着雪向前。
气喘吁吁抵达站台,视野里是白茫茫的一隅天地,悄无人息,抬眼往上看,高空悬挂一个昏黄而破旧的路灯,发散微弱的光。
路翎没在这里。
尤袤抱着衣服,孤零零站在灯下,茫然四顾,手脚冰凉。
向前走一步,感到脚下有一个硬块,险些绊倒他,他低头去看,一怔,神色大变,这不是那个灰色的......围巾。
这是他的东西,他给路翎的东西。
他蹲下来,伸出手拨走上面厚厚的雪和淤泥,险些拿不住轻飘飘的围巾,它如此冰凉,湿润着,且冻僵了,像一条风干了的冷肉,握在手心里,沾了一手的雪和泥。
路翎把它扔在这里的吗?
尤袤抿紧唇,神色在灰暗的路灯下晦暗不明,半晌,他直起身子,什么都没说。
“小偷,你拿走我的东西干什么?”
尤袤顿足,再不能向前走一步,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他瞪大眼睛,猛然转过身,视线里是一个被风雪严丝合缝地包裹的人,浑身雪白。
来人缓缓走来,脚步僵硬,步伐小而轻慢,他鼻尖通红,脸颊上也是雪花,就连墨羽似的双睫都挂满了数层的银白。
尤袤瞳孔渐渐向一侧散开,他站立不动了,轻声喊了句:“路翎......”
路翎没有声调起伏地淡声嗯了声,他走过来站定,垂眼看着尤袤,一字一句重复。
“你拿走我的东西干什么?”
他伸出手,要去抢那条冰冻的围巾。
尤袤把手背在身后,挺直胸膛,犟了一句:“什么你的东西,这是我的东西。”
“你给我了,就是我的,我可以随意处置。”路翎靠过来说。
“哦,”尤袤直直望着他,语气硬邦邦的,“所以你就把它扔了是吗?这就是你说的任意处置?”
路翎拧眉,几不可察地叹口气,“谁扔了,我是忘在这儿了,折返回来捡。”
他从尤袤手里抽出围巾,堂而皇之地围在自己脖间,冰凉的雪和肮脏的淤泥贴在他雪白的肌肤上,他不像是围了一条围巾,倒像是围了一条脏兮兮的死蛇。
尤袤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憋不出一句话,路翎现在的眼神沉得可怕,平静但癫狂,里面波涛汹涌,暗藏玄机。
路翎双手插兜,口袋掩饰他颤抖通红的指尖,他逆着昏黄的灯光,面无表情,声音却颤抖了,而后近乎是克制着怒火平静地质问。
“你不给我答案就算了,还躲着我,你当我的心是铁石做的吗?它就不会疼痛吗?看它任你揉搓玩弄,你很开心是吗?”
路翎伸手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啪啪直响,隔着血肉之躯,像是把残缺破碎的心脏一掌拍扁,他的表情痛苦而难过。
迎上那双赤红的双眼,里面的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愤怒,哀怨,怨恨,和落寞,尤袤站立不动,哑口无言,他用力摇摇头。
“我没……”
他没有玩弄它,也没有玩弄路翎,他有万千愁绪,淤积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害怕这样的感情。
“走吧。”路翎与他并肩,突兀地说。
尤袤抬手扒拉走脸上的雪花:“去哪儿?”
“你的寝室。”路翎瞥他一眼,又闭上双眼,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今晚我们说个明白。”
他爸说得没错,他是霸道的,这刻印在他的骨血里,消除不掉。
尤袤瞬间汗毛倒竖,整个人如临大敌,白皙的小脸皱在一起,不情愿的表情明显写在脸上。
“再给我点时间,我现在还没想好。”
路翎咬咬牙,额头暴起数条蜿蜒的青筋。
他一把拽紧尤袤的衣领,力道大到最里面的蝴蝶纹身都裸露在风雪里,通红着眼,咬牙切齿道:“我的耐心告罄了。”
尤袤呆呆地注视面前宛如困兽的人,明明恶语相向的是面前的人,可路翎的表情是那样的痛苦和委屈。
好像苦苦求索多年也不得一个善终的苦命人。
尤袤狼狈地推搡衣襟那只手,却撼动不得。
路翎见他这么想抵抗,眼眶更红,表情愈加阴沉。
他从牙缝里挤出来最后一串话,仿佛最后一通审判。
“你总让我等,要等到猴年马月,尤袤,我的脾气从来是不好的。”
良久,尤袤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朋友。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路翎走在风雪里,余光透过纷纷雪花觑向路翎。
路翎很生气。
谁都没脱去湿哒哒的衣服,两人就面对面站在客厅里,空调的热气飘来,他们脸上的雪片融化了,化成一道道水痕,蜿蜒向下,没入衣领。
路翎松开他,抱臂站得笔直,率先打破宁静,咄咄逼人道:
“我让你相信我,你当空话。”
“我说未来不会有第二个人,非你不可,你当屁话。”
“我让你不要以韩甫清和郑文薄为参照点,你怎么做的?还是一如既往地患得患失。”
“我给你两周时间考虑,你就这么充耳不闻吗?还是那句话,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我的话你一句也不听。”
他说一句向前进一步,语气逼人,身体也逼人,厚重的压迫感直接向尤袤怼过去。
尤袤听一句,脸色沉一度,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细软的腰肢触在书桌的桌檐上。
路翎身上清冽的香气钻入他的口鼻,还有冰雪的冷意,侵入他滚烫的肌肤上。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紧张地滑了滑,右手拇指抵触在课桌上,他感到粗粝的试卷摩擦他的手心,不疼,但是扎手。
脸颊冰凉触感传来,是路翎单手捏了捏他的左脸软肉,力道算得上是轻柔,他听到路翎苦涩的声音,很是痛苦,“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一方坚如磐石,一方战战兢兢,这算什么。”
“怎么不说话?”
尤袤在紧张时的反应总是慢半拍,良久,他眨眨眼,反应过来,在脑中一点点消化路翎的话、路翎的言外之意。
他垂下脑袋,语气冷硬地回怼,没有路翎咄咄逼人的可怕气势,但反驳的用意明显。
“到底是谁不明白谁的心意啊?!”他哑着嗓音吼了一句,伸手推面前宽阔的胸膛。
“我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我接受不了半途而废,倘若如此,倒不如不开始。”
“我不像你这么勇敢,我的身边,男女尚且走不到一起,走不到尽头,年少激情一过,全是对付着过日子,男男呢?”
“你说勇敢,哪里来的勇敢?我要从哪里汲取?现实里没有一对成功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惶恐,看不到未来的不安和怅然,一颗心每时每刻......分分秒秒都在空浮,都在悬空吊着。”
明明没有遍体鳞伤,却疼得像被凌迟。
尤袤弓着腰,低声急促地喘息,见路翎迟迟不吭声,余光瞄见路翎怔怔的神色。
操,谁要半途而废了?路翎讶然。
空气静默,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在慢慢减弱,余下细细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路翎敛下目光,表情是深深的自责,他有些卡壳地说:“真是对不起,我自诩勇敢,却没能把勇气渡给你。”
“原来我喜欢的人在我身边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尤袤的眼尾逐渐泛红,不明显,但他皮肤白,这一点薄红便显而易见。他本就俊朗的面容在此刻显得有些微的脆弱,长长的天鹅颈扬起,后脑勺靠在窗玻璃上。
抬眼看着路翎,他没吭声。
路翎抬手轻轻牵起他的右手,翻开,在脉络清晰又粉红的手心里写着勇气二字,他说:“我与勇气并存,没有勇气的时候就在我身上找寻。”
“我可以成为你坚强的理由吗?”他宽阔温热的胸膛靠过来,轻言轻语。
坚强的理由......尤袤低声自喃,在嘴里翻来覆去念叨这五个字,他怔愣地望着路翎。
“我希望你能坚强,因我坚强,因己坚强,我是你坚强的理由吗?”
尤袤脑中一直紧绷着的一根琴弦倏尔断了,他觉得这真犯规。
写着勇气的右手滚烫炽热,一笔一划都是一条熔炼的链条。
他的头被一只大手掰过去,与另外滚烫的额头抵着,炽热与炙热相触,四目相对时,他听到路翎微哑的声音,热气喷薄在他的脸上。
“你看好了尤袤,看仔细些,我既不是你那始乱终弃的渣爹,也不是对你死缠烂打的何贤岷 ,我是路翎,是你的同桌,你的朋友,现在是要做你男朋友的人。”
“准备好,两秒后,我就要吻你了。”
尤袤悚然一惊:……?
坚强的理由[红心]
祝大家都能找到让自己坚强、让自己勇敢的人[哈哈大笑]终于写到表白了[捂脸笑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这俩犟种推心置腹,一路**折折的,终于要在一起啦!难为大家啦,我太磨蹭了[捂脸笑哭]因为俺没有存稿,也没有大纲,天天狂奔[化了]下本就不敢了[捂脸笑哭]他们未来的道路也是苦中带涩,**折折,但是没关系,互为坚强的理由,互为彼此的后盾[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你男朋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