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拎着行李箱的尤袤眼皮一跳,他顿住脚,微抬眼,目光寸寸越过敞开的门扉,庭院里的绰绰人影朝他奔来。
个个人高马大,眉目凶恶,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黑皮衣裹身,脖颈挂着几串闪瞎狗眼的金色劣质粗链。
不良的风气弥漫在空气中,风云诡谲。
“你是这窝囊废的儿子?”为首的大哥瞥向尤袤。
嚯,这家伙脸上还有道长长的疤痕,狰狞可怖,尤袤神色冷漠,淡定异常,他暂时没接话。
其他人侧目望过来,目光阴狠。
“操,儿子也是个窝囊的?话都不会说?不会是个傻啦吧唧的哑巴吧?”
“不会是爷俩,一窝闷不出个响屁。”
尤袤久久立在门口,仍旧一声不吭,也没有要开口的打算。混混们彻底坐不住,耐心告罄,脏话飙起,齐刷刷地要包围他。
感知到细微的危险气息,路翎几不可闻地蹙眉,脚步向前迈,要将尤袤护在身后。
一只手横在他胸前阻拦他的动作。
路翎霎时卡住,神色不明所以,转头小声问:“怎么了?”
尤袤不动声色地握紧他筋骨脉络清晰的手,目视前方,看也不看角落里蓬头污垢的尤天安,语气自然道:“哦,打扰了,我们走错了,我不认识这人。”
路翎眨眨眼:“?”
一群混混搔搔后脑勺:“?”
这群人面面相觑,眼神在尤天安和尤袤之间乱瞟,宛若在确定亲子关系。
“好像确实不太像。”有人松了口。
“应该不是父子。”有人点点头附和。
只有尤天安脸色煞白,气急败坏地骂:“放屁!你他妈不随我姓?你不姓尤?”
尤袤面无表情,语气笃定:“对,不姓尤,我姓路。”
睁眼说瞎话。
“你要见死不救?你要救我啊。”尤天安瞪大双眼,神色仓皇一瞬,似是怕极了那群混混,他跪坐在地上,肩头下伏,身体瑟缩成一团。
尤袤觉得莫名其妙,勾唇狡黠地笑了笑,冷声回:“大叔,我不认识你,凭什么要救你?”
尤天安浑身冰冷,呆滞地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快速转过身,尤袤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推路翎低声交代:“愣着干什么,他们人多,咱打不过,赶紧跑啊。”
路翎:“……”
你倒还挺机灵,以为你会硬刚呢。
他被推着往前走,余光里瞧见狼狈至极的尤天安,又神色复杂地看尤袤一眼,也顾不得多问。
很快,羊肠小道的幽深巷里,闪现两道少年随风奔跑的身影,天光透亮,薄云挂碧空,浅浅的残影拖地,混乱了彼此的身姿。
同时,行李箱拖地的尖锐刺声被尤天安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声淹没。
两人一口气跑出小巷,又弯弯绕绕找了个隐蔽的处所,这才停下脚步。
“不管管?”路翎喘着气问身后的人。
尤天安是怎样恶劣的品性,路翎略知一二,这样的混账渣爹不值得尤袤去保护。
可他又怕尤袤心口不一,只是顾虑他在场,不想惹麻烦,也不想把麻烦甩到他身上,才有这样勉强的举措。
尤袤勉强,他也不会开心,他不希望尤袤在他面前是在勉强。
他希望他从心而定,随心所欲。
这行李箱结实,尤袤一屁股坐在上面,脊背严丝合缝地靠在斑斓苍青的墙上。
“不管,”他说,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变化,抬了抬眼,眼神倒是坚定,绝无后悔的神色,“打死算好,关我屁事。”
短暂停了下,尤袤开始翻旧账,没好气地继续说:“上次就是着了他的道,念着藕断丝连又岌岌可危的血缘关系,选择相信他,才和你闹那么一场乌龙。”
是指两人打架的事。
路翎点点头,释然了,嘴角挂着一抹诚心诚意的笑。
“不是因我在场勉强自己就好。”他说。
尤袤古怪地瞥他一眼,心道什么勉强不勉强,我又哪里勉强了?旋即目光在他唇角浮起的笑意上定了定,又移开。
啧,这厮笑起来还真他么的好看。
“哦,你还没那么大的脸面让我勉强。”尤袤抱臂低哼一声。
路翎语气悠悠:“睡一张床的男朋友,亲密无间,这脸面还不够大?”
尤袤的脸瞬间涨红,神色仓惶,立即警惕地望向周围,深怕别人听到“男朋友”三个字。
“在外面不许提那三个字!”
“好,都听你的。”路翎哄他。
尤袤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周围压根儿没人,这儿就他俩大活人,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地。
十分钟后,家门口单方面的殴打已经歇手,尤天安挣扎着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人架走,他还在大声叫嚷。
“我踏马不就睡了你的女人么?还是她勾引我的呢!用得着让我赔那么多钱?她也有责任,我身无分文,杀了我也掏不出来。”
为首的混混凌厉的一拳不客气地打在尤天安的脸上,尤天安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歪着头,默然无声了,几秒后,他又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混混头子懵了,不耐烦地扇他几巴掌:“傻逼啊,你个怂蛋,睡了我的女人,你委屈什么?”
“哭什么?哭也得挨打。”
尤袤抬眼看着面前一晃而过的闹剧,抓拉杆的指关节泛白,强硬吞下烦躁的情绪,即使心里再怎么五味杂陈,他面上也伪作得无动于衷。
微微压下唇角,尤袤的余光下意识找寻一侧站得笔直的路翎。
尤天安的嘶吼渐趋远去,尤袤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仓惶而不规则,他本能的,不希望路翎看到他这繁杂的家事,它宛若一滩臭水沟里的淤泥,粘稠且恶心,愚昧而可恶,这丑态雕进人的骨髓,深入人的基因。
这是丢脸的事,他脸皮薄,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想说,他爸是这样,他不是这样。
视线锁住路翎,尤袤张了张口,又无从说起,于是他按住拉杆,在原地不安分地踱步。
路翎看他烦躁的模样,心里已了然,他走过去伸手在尤袤的脊背安抚性地拍了拍。
只是一个眼神,无需多言,我都知道的。
多的是不用言语表达心绪的方法。
“你和你爸不一样,你和他泾渭分明。”他说,低下头,盯着面前毛茸茸的脑袋,好闻的洗发水扑鼻,路翎的指尖轻轻顺着脊柱的线条拂过,他捻了捻指尖的温度比,似在留恋,继而补充道,“而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你和你爸泾渭分明。
而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尤袤的整颗心被这两句话化软了,飘飘然好似升仙,没有注意到脊背上攀附的那只手,正小心翼翼往下坠落。
某个瞬间,尤袤倏地瞪大眼睛,弯下腰,弓起背,脸部肌肉近乎紧张到抽搐,软化、感动的缠绵悱恻全都一扫而空,手指陌生的触感令他震惊,瞳孔缩了一瞬,他红着脸扭过头怒斥:“你摸哪儿呢!”
“不许摸。”恶狠狠的声音,又带着恼羞成怒的几丝软。
路翎抽回手,悻悻地笑了,话语和表情都欠揍:“我的人,我哪儿摸不得?”
尤袤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不想跟他置气,抬脚踢向路翎:“走,去拿戏服。”
“这么多啊?”路翎诧异,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他简直无从落脚。
“嗯。”
小房楼阁被打开,尤袤小心翼翼地翻箱倒柜,把一叠叠华丽的戏服拿出来,摆在一侧的床上,床不够,他又在地上垫袋子,摆了一地。
路翎就在夹缝中落脚。
这些戏服有些年头了,全是女装,里衫外衫都有,是尤袤母亲生前留下来的,大多是歌迷戏迷送的,有的甚至未开封。
戏服一直锁在阁楼里,钥匙在尤袤手里,却被尤天安钻了空子,他直接撬掉门锁,尤袤一数,少了几套,他的脸色阴郁起来,木在椅子上生闷气。
路翎安慰他,让他别气着了自己,不值当。
“你人不大,气性不小。”他说。
尤袤懒得搭理他,还嫌他这么大个人挤在这逼仄的空间太占位,便颐指气使道:“你出去。”
路翎不走,他来了兴趣,目光一瞬不瞬地观察这艳丽的服装,又移开视线,仔细打量起尤袤纤瘦的身姿。
尤袤被盯得浑身发毛,一个激灵往后缩了缩:“你干嘛这么看我?”
“没什么。”路翎收回视线,语气淡然。
他看中一整套粉色系戏服,包缠五层,丝带也长,后背带一个大型蝴蝶结,他在暗中思忖,余光偷偷比划,浅色的瞳孔转了又转,胆大包天地想,这套适合尤袤,倘若是尤袤穿的话……
打住,路翎眸色黯淡下来,以尤袤的脾性,他根本不会穿的,这个愿望彻底落空,想都不用想。
可还怀着一丝希望,不想放弃这个念头。
凝神想了几分钟,路翎渐渐有了谋划,眸中熠熠生辉。
尤袤还被蒙在鼓里,谨慎地拭去衣服上的灰尘,殊不知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人细细密密地计算过了。
一个行李箱不够装载,最后两人叫了个货拉拉,给了地址,司机马不停蹄地赶去。
还没到中午,两人也不饿,得了空闲,两人迎风慢悠悠在小巷子里散步,这样惬意的时光缓慢而难得。
“我想去趟诊所买药。”尤袤踢走一小块冰凌,闷声说。
路翎停下,尤袤上次摔倒的伤已经痊愈,那么这次又是哪里受伤了?他俩最近天天形影不离的,他自诩还挺贴心,应该没有伤口才是……
“你哪儿不舒服?”
后牙槽咬紧,尤袤把头垂下,只盯着脚尖的冰冷,似乎难以启齿,迟迟不说话。
路翎眉头一皱,擎住他的肩头,心跟着紧张,“哪里?”
路旁一三十上下的女人微弯下腰,搀扶一幡然白发的老奶奶,她停下步伐,单手攥紧手机,语气急促:“亲亲老公,我奶、头、疼。”
电话对面的男人愣了下,紧张兮兮地追问:“亲亲老婆,我记得我吸得不用力啊,怎么那里会疼?很严重吗?别去医院看,买药回来我给你……”
女人瞥一眼愕然的奶奶,奶奶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可思议,拄着拐杖呵斥:“羞不羞?羞不羞!现在的小年轻啊……”
女人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数落丈夫:“不是我,是我奶奶,我是说我奶奶,头疼!你个呆子,回去揍死你!”
男人:“……啊?”
咫尺之距的尤袤和路翎:“……”
女人搀着老奶奶走了,尤袤冷不丁听到路翎的声音。
“你哪儿疼?”
回过神来的尤袤横他一眼,眼神不善,表情却精彩,变化莫测,小声回:“她替我说过了。”
路翎愣了下,怔在原地。
尤袤满脸通红,也想骂路翎是呆子了,他垂下眼睑,隔着衣服盯视自己一马平川的一处,找补说:“我没有奶奶,你觉得我哪儿疼?”
“这里是拜谁所赐啊?”他快速隔着衣服瞄了眼。
哦,这事怪我,我亲手捏的,路翎已经恍然大悟。
心中紧绷的一根弦轰然倒塌,他懊悔不已,抓紧尤袤的手,歉疚地晃了晃,压低嗓音问:“真的很疼吗?”
尤袤的眼神凉飕飕的,好像能刺骨:“你说呢?”
“布料蹭到会疼。”他的声音小下去,难以启齿,“肿胀。你下手没轻没重的。”
在这大街小巷,周围车水马龙的,行人走走停停,两人只能用气声交流。
承接到尤袤生吞活剥的眼神,路翎心紧了一分,又听闻只是蹭到布料就会疼,他愈加自责,急不可耐地捋了把前额的碎发。
“那我帮你涂药?”他的语声轻柔,愧疚。
[哈哈大笑]俺来啦![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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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你摸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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