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花,庆州市虎卞县庄生镇乌龙村人,生于一九八六年——具体日期记不清了,因为出生的时候也没人替她记。不知是谁提过一嘴,说那时正下了冬天第一场雪。
按照庆州的气候计算,应该大约是十一月初。
王二花兄弟姐妹有四人,她算老三。
大哥王一贵是个早产儿,生下来时就不正常,两个眼睛各自为政,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到了七八岁了也还不会讲话,长得倒是奇壮。
那时候,针对这样的家庭,政策允许再生一个,这就生出了王大花。大花没能遂了王家想要一个健康男孩的愿望,王家大媳妇吴琴只得咬牙再生。
为了躲过检查,吴琴就去了城里舅舅家避难,怀上了王二花。生王二花的时候,也不知道生在城镇里的哪个阴暗角落,王家也不来接。她姥姥做主说,舅舅结婚多年没孩子,不如就先给舅舅养着。
没了王二花也好,王家等于丢了一个负担,他们就寻思着生一个男孩光宗耀祖,完全不论吴琴不愿意。一年多后,王小达“应运而生”。可是在那时,上面认为王一贵全手全脚,是具备劳动能力的,只说他发育晚,不给他认残疾。
这样一来,王小达就成了超生的人口。超生的王小达只得被吴琴带着,和二花一同送到舅舅家去养。
为了王一贵认残疾这事儿,王二花她爹在村委闹了好几次,但都没有结果,最后他打起了王大花的主意,要王大花装疯卖傻,被迫“有病”,这才让出了一个生养名额。
真傻的没认定上,装傻的倒是认上了,也是离谱事儿一桩。
无论怎样,有了这个名额,王小达就能认祖归宗。王家长房长子王红旗兴兴头头跑去孩子舅舅家接王小达。没想到那时候,孩子舅妈还是没能生养,舅舅和姥姥抱着王小达死活不撒手:
“我们养了这几年,都会开口说话了你给弄走?实在不像样子。”
舅舅用钱来让王二花她爹死心:“一年一个孩子一万块。钱放在这里,你就把孩子带走,要没钱,你就闹破了天这孩子我不能给你。”
那时候孩子妈吴琴在城里“野了心”,已是不愿意再回家去,也是吵吵着要和王红旗离婚,更不可能帮王红旗说句话。闹了一场,王红旗也实在没钱去给舅舅,只把王二花领回了家——这还是孩子奶奶出的主意:
“那毕竟也是个劳动力。”
——于是六岁的王二花回到了这个“家”。
那时,王二花的妈妈吴琴打定主意不肯再回来,没处撒气的王红旗把刚接回家的王二花打得被迫换了牙:
“臭婊子,我知道你在外摸男人头尾摸顺手了,连带着生下这个**让我难堪。臭婊子你能耐了,你去了城里几天学会飞了?妈的,你不让我好过,你自己也别好过!”
虽然揍二花揍得很顺手,但王红旗从没说去城里揍吴琴,大概他的本事也很难走到城里去,所以这怂包男人就只会打三个孩子,搞得家里鸡飞狗跳。他的心思和钱都用在喝酒上,家里经济条件自然也是不容乐观。
二花到了上学的年纪,王红旗压根不当回事——他觉得女孩上学没用,干脆混过去,混到时间了草草嫁人完事。
幸运的是,二叔王锦旗十分要面子,支持二花去上学:“我是生产队队长,我的侄子侄女要是不读书,别人怎么看我?我要以身作则推广教育,你不能拉我的后腿。”
王家老二王锦旗是第二生产队的队长,娶了从家屯的姑娘从桃花为妻,两口子生了一男一女:儿子王一杰,女儿王一灵。这对儿兄妹站一起和两棵白杨树似的,生得齐全又灵性。
“我没钱!”宿醉未醒的王红旗面对二弟的说情,只嚷嚷了一声,翻身又睡了。
王锦旗气得脸都歪了:“你但凡把自己手头上那几亩地料理好了,日子也不至于过差!动不动就说没钱,喝酒你就有钱了?”
祖母庄氏也来劝,但这话里责备的意思更多:“老大,老二说的对呀,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过日子呢!我知道你心里怨恨吴琴,她跑了,就别惦记她!我还四处打听着要给你再寻一个妻房,可就你这样子,我都张不开嘴!”
王红旗听到这里,忽然坐起来,和小孩子似的哭起来了:“怨谁?我小小年纪四处讨饭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初吴琴生一贵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她在家里跌倒三个小时没人发现,孩子才憋坏了。”
庄氏还没来得及反驳,王红旗又看着老二王锦旗:“后来我要给老大认个残疾,你刚选上队长要拿自己人做靶子,就不给认。到现在你儿女双全了,又来折磨我?老二,你真真是我的好弟弟!——我再没见过这样的好弟弟!”
王锦旗听这么说,气得跳起来:“你越发混了!我是靠本事当的队长,自来公事公办。好好好,你要这么想我,以后有事也别靠我了!”
他拉着母亲要出门去,转眼看见二花蹲在角落,像一株不见太阳的向日葵一样低着头怯生生看他,看得他心一阵酸涩。可他知道同情也没用,只恨恨咬了咬牙,终究也没给孩子们再做主,径直去了。
后来,二花上学的事情终究还是姑姑王彩旗帮忙解决了。
王家小妹王彩旗是芳芳的表舅妈,嫁给二十里外的赵家村,当初他们请来的媒人就是芳芳的奶奶,所以芳芳和二花的关系非常要好,既是亲戚也是同村。二花刚被接回来的时候,还是彩旗托了年纪稍大的芳芳特意照顾二花。
姑姑听说孩子要上学的事情,劝王红旗说:“大哥,你不想想,这些年你吃的亏,还不都是没有文化导致的?政策下来了你也看不懂,都是给别人去钻了空子。二花这娃灵性,读几句书,到底也好替你认字。再不济,孩子有文化也好找对象呀!一贵和大花儿年纪大了,你不考虑我理解,二花不行,二花要去上学。”
那天王红旗一大早要去渠里浇水,所以没工夫喝酒,是难得清醒的时候。妹妹说的这些话他倒是真考虑了一番,觉得说的有道理,他指着二花:
“死丫头,你若读书不得第一名,以后就别去了!”
二花这就才得了受教育的机会。
二花上学难啊!
寒冬腊月穿着一双破鞋走三公里去村小学读书,暑期还要做完农活,伺候完残疾的哥和醉酒的爸才能去上学。虽然常常迟到,可二花也从没旷学过。她的学习成绩很好,六年级的时候还因成绩优异被镇中学免了一年学杂费录取。
这一年是1998年。
被镇中学录取后,二花自以为迎来了新生活,不曾想,她的噩梦开始了。9月入学的时候,二花作为优秀新生代表上台致辞。她小小年纪站在发言台上,口齿清晰,落落大方,连校长都点头认可。
芳芳笑说:“二花妹妹平日里不言不语,可是到了大场合,那就和换了个人似的,真伶俐!”
人群里,有个黄头发的女孩子暗暗骂了一声脏话,说:“这么热的天,叭叭叭讲什么屁话,逞什么能呢!”
近几年,还未脱贫的虎卞县对教育更加重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第一要务。县一中去年已经位列市重点中学,重点班每年保持着90%以上的本科率。
按说在这种严肃的氛围下,各地中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庄胜镇的升学率却一直排在十所中学之最末尾,且被人家狠狠甩开一大截。外因自然是贫困,但内因也很严重——庄生镇中学一贯是“仰仗老天”,认为升学的问题在于老天降不降“文曲星”。在这之前,这所远离县城中心的庄生镇中学,三年来只考出去一名重点班学生。
所以,成绩优异的二花被认为是近年来最有希望考上重点班的一个学生。
1999年春天,二花初一下半学期开学,学校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某善人捐赠的新三层教学楼已经盖好,县里领导要来剪彩。
第二件大事,是旧的教学楼被提前封锁,所有学生立即搬迁到新教室去。听说,是因为里面被发现吊死了一个女学生。
后面这事儿据说是谣言,因为那名女学生早已经退学,怎么会吊死在旧教学楼呢?——学校对放出谣言的学生也做出了处理。学生们被全新的教学楼吸引着,这件事很快就没了风声。
学校还是比较重视第一件大事:因为县里领导要来观摩考察并剪彩,所以学校要举办一个短小的表演,安排给初一的节目是英文短剧,女主角自然是成绩优异的二花。
英文是最近县里主抓的科目,所以学校这么安排也情有可原,但二花知道,这简直是没饭硬煮。虽然二花的英文成绩是年级最好的,可她学的也是“哑巴”英语,别说短剧,课本念起来都难!但老师这样安排了,她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个活儿。
正这时,有个人毛遂自荐说自己英文也很好,愿意来当短剧的男主角。
这个人就是全校学生避之不及的许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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