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开始重新布置这个住了三个月的公寓。最先换下的,是那盏太亮的吸顶灯,我用一盏落地灯替代它,光线柔和许多,照在木地板上像夜晚沉下来的呼吸。
苏宁来看方案时注意到了,说:“终于像有人住的地方了。”
我半开玩笑:“之前是施工现场。”
她笑了笑:“你其实是个挺注重细节的人,只是习惯性不让人看出来。”
我们这段时间配合得越来越顺畅,除了日常设计会讨论,我们偶尔也聊些跟建筑无关的事。
她问我:“你之前那几年,是真的在休息吗?”
我说:“不完全是。做过几个小项目,但都没有动心。”
“那你现在动了吗?”她的语气不重,却像故意放慢了呼吸。
我没立刻回答。
那天我们站在一个封顶的顶楼平台上,天边挂着低低的云,晚风吹过来,带着建筑工地的混凝土气息。是熟悉的味道,但我突然觉得陌生。或许不是味道变了,是我自己开始脱离过去。
我想起她那句“你动了吗”,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耳边。
我曾经以为,心动是激烈的,是夜不能寐,是翻江倒海。但在某些时候,它更像是一个人收起了自己的地图,准备去一个没有标记的地方。
项目推进得比预计顺利。我们拿下了第三阶段的落地施工权,几个核心设计提案也得到了甲方认可。
“你要不要考虑留下?”项目总监私下问我,“这里比你原来的城市发展更快,也更需要你这种稳得住又不拘泥的人。”
我没有立刻答应,但在心里第一次认真考虑“留下”这件事。
我开始看长期租房的信息,甚至看了几处二手房源。
其中一套是顶楼复式,有天窗。那天陪我看房的是一个本地中介,年轻的女孩子,热情得有点过头。“你一个人住的话,这套绝了,日落光打进来,氛围感爆棚。”
我站在空空的房子里,看着墙角的一道斜阳,忽然想象:如果我住进来,会不会慢慢就把这里过成了“家”。
是“家”这个词让我停住了。
“你觉得一座房子,什么时候才能算作是家?”我问她。
她一愣,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嗯……大概,有人住,有人生活,有人愿意在里面过节吧?”
她笑着补充:“不然就只是建筑,没故事的。”
我点点头,“那我得想想,我要不要在这栋楼,写一段新的故事。”
我没有买下那套房,但那句话却一直留在心里。
周末,我一个人去了城市边上的老码头,那里正在改造成文化创意园区,是我们下一个标段的勘测点。我提前到,走在废弃的旧仓库之间,抬头是悬着锈迹的轨道吊臂。
我拍了张照片,发给苏宁。
她回我一句:“你眼里永远比我先看见画面。”
我正要回复,忽然看到微信显示的新提示:林解更新了朋友圈。
点进去,是一张医院走廊的照片,没有文字。她的头像已经不是那片海,是一张抽象画,蓝绿色调,看不出画面。
我忽然不知道她发这张图想表达什么。
是亲人住院?是工作项目?还是……别的?
我犹豫了一下,想评论又作罢。却在半小时后收到她的私信。
“你那天的消息,我看到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回:“没关系。我只是忽然想到你。”
她隔了很久才回复:“我过得还可以,谢谢你。”
就这样,四年后,我们的对话终于重新打开。没有解释,没有情绪,像隔着一面半透明的玻璃,彼此说话,却不再期待回应的温度。
我关掉手机,继续走进那片仓库。
后来,苏宁赶到,看到我站在楼梯尽头,没上去,也没离开。
“你在等什么?”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和这里很像——一半未完工,一半已然坚固。
“我在想,要不要从这里开始。”
她没追问“开始什么”,只是点点头。
我们那天拍了很多照片,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她说请我吃饭,算是“采风晚宴”。
那天晚餐结束,她说想来我家拿个资料。我犹豫了一秒,点头。
在我开门时,她忽然笑了一下:“我猜你肯定不是个会放太多东西的人。”
我说:“以前是。现在开始学着多留一点。”
“那挺好。”她走进屋子的时候,语气轻得像说了一句“欢迎回来”。
凌晨两点,她走后,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窗外灯火寂静,城市在深夜里像一台沉睡的机器。
我重新点开林解的头像,发现她删掉了那条朋友圈。
我没有再问。
就像她删掉的,不只是那张走廊图,还有很多我们已经走过的走廊。
第二天是星期一,我早早起床去项目办公室,路上经过那家早餐店,我停了下来。
排队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女孩低头在看施工图,纸张上还有油渍,显然是每天都在这个时间来这吃饭。她戴着白色耳机,背影让我想到很久以前的林解。
那时候我们也是这样赶图纸赶到早上,买两个烧饼就蹲在学校楼下边吃边修改图。
我想,人总是会被某些画面触发,陷入记忆的裂缝,但也正是这些裂缝,让人知道自己活着,还会疼。
我给自己买了一份热豆浆和鸡蛋饼,坐在办公室小阳台上吃完。
苏宁推门进来,看了我一眼:“今天有点不一样。”
我问:“哪里不一样?”
“你好像真正住进了这座城市。”
我笑了笑,“可能是吃到了这边的鸡蛋饼。”
她坐下来整理材料,一边说:“我准备联系那个光影艺术家,看他有没有时间来现场踩点。”
我点头。我们这期设计中有一部分是光线结构的介入,是我提的方案。
“你记得你最早为什么喜欢建筑吗?”她忽然问。
我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它能遮风挡雨,又能表达情绪。”
“情绪?”她扬眉。
“嗯。你看窗户的位置,走道的宽度,甚至门把手的材质,都是情绪的投射。”
“所以你现在的情绪是?”
“想留下。”我说。
这句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准备好了。
晚上我在整理一份汇报资料时,无意中看到一张项目初期合影,照片里我站得靠边,神情拘谨,那时候我才刚来不久。
再看如今自己,已经习惯在会议上独自提案、协调施工队和美术团队。
窗外是雨,细细地下着。我忽然起身去拉开书柜,取出那本一直没翻开的设计模型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是我们早期合作时留下的,林解站在我左侧,阳光打在她的脸上。
我拿出照片,却没再看一眼,只是收进了抽屉。
有些东西不是不能见,只是见过就好,不必天天怀念。
我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衣领,转头准备出门,忽然手机响了。
苏宁发来一条消息:“刚好有个朋友搞展览的,想找建筑背景的人聊聊空间表达,推荐了你。晚上有空?”
我回:“在哪儿?”
她发来定位,是那家我们第一次谈方案的小酒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车过去。
推门进去,她已经到了,身边坐着两个策展人模样的男女,灯光照在她脸上,柔和而坚定。
那一刻我意识到,她和这座城市一样,也在慢慢让我看见新的可能。
也许,一段新的关系,正如一座新建的建筑,不是代替旧的,而是延续居住的权利。
我们聊到很晚,关于光与空间、身体与结构,她比我想象中更了解策展逻辑。
散场时,我们一起走出酒馆。夜风凉了一些,她轻声问我:“你愿意再重新开始吗?”
我看着她,没说话,只是走在她身侧,脚步不快,却稳。
夜色沉下去,城市仍未睡,而我,终于开始有了要写新一章的冲动。
在楼下分别前,我对她说:“明天早上我买豆浆给你。”
她回头笑了,“好。”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是真的,在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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