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早晨，被楼下便利店的门铃声唤醒。熟悉的叮当一响，我下意识地睁开眼，阳光正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咖啡机还没启动，苏宁的消息就到了。
“今天办公室停电，我们改去咖啡馆开会。”
我迅速洗漱完毕，拎着电脑出门。街角那家新开的咖啡店还带着点装修味，店员笑着递来菜单时，我已经看到苏宁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了一张设计纸草稿。
“你提前来了？”
“是啊。”她点了杯黑咖啡，“刚想到一点灵感，怕忘了。”
“你平时灵感多吗？”我问。
“多，但不稳定。”她望着窗外，“灵感这东西就像雨水，要么一场都不下，要么一下就把你淋透。”
我笑了笑，“那今天算是小雨？”
“微风细雨。”
她的语气带着点调皮，像是在测试我对这种生活节奏的适应程度。而事实上，我已经开始习惯这些与她并肩工作的日子：她的笔记里永远写得比日程表还详细，文件夹总按色标排列，连思维发散都带有某种精密结构感。
我们对着一张建筑立面图展开讨论，从采光切面到结构弯折，意见时有分歧，但最终都能落到一个交汇点。
“你真的考虑在这座城市久留了？”她忽然抬头问我。
“起码不排斥了。”我说。
“我一直觉得，有些城市是用来生活的，有些是用来逃离的。”她顿了顿，“你以前的城市，属于哪种？”
我没立即回答。
那个我离开的城市，盛产玻璃幕墙、高强度钢筋，还有无数赶图赶项目的夜晚。我曾经以为，我会在那座城市耗尽全部人生，最后在某栋大厦楼顶画下我职业生涯的句点。但如今，句点移位了。
现在的我，在另一个维度里，悄悄重启着未完成的故事。
午后，会议告一段落。我回到家，看到阳台上的植物已经悄然抽新芽，是那盆快要枯死的常春藤。我甚至一度以为它救不回来了，却在不知不觉中，复苏了。
我弯下腰浇水时，手机屏幕亮了，是一条来自林解的微信消息。
她说：“你现在，还在画建筑吗？”
我犹豫了几秒，打下一行字：“还在。你呢？”
她隔了许久才回复：“我结婚了。你大概早就猜到了吧。”
我没有立刻回她。反而在那一刻，听见楼下有孩子在巷子里追逐，笑声穿过玻璃，钻进屋子。
“祝福你。”我终究只回了这三个字。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句：“谢谢你曾经的认真。”
我看着这句话，忽然有些明白：有些“未完成”不需要重写，有些故事留在原处，才显得完整。
那晚，我请苏宁吃饭，是在市中心一家旧洋楼改造的私厨餐厅。
她笑着打量四周：“这地方你挑的？”
“嗯，觉得你会喜欢。”
“你是怎么判断我喜欢什么的？”
“你上次说，那张光影计划图最打动你的是‘保留老窗框’。”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看来我说得不只是图纸。”
晚饭吃得不急不慢。苏宁的谈吐一向得体，却在某个瞬间，忽然说出一句：“我以前其实不太愿意跟搭档私下见面。”
“为什么？”
“因为怕混淆。”
“那现在？”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一笑，“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看着她，没有立刻作答。窗外灯光一闪一闪，我们之间的空白像是等一条楼梯落地。
“如果关系是房子的结构，那我们现在，可能刚刚画完第一道墙。”
她点点头，“那可得好好画。”
饭后她没急着走。我送她回家楼下时，她忽然站住了。
“你刚刚说，那些未完成的东西，你怎么处理的？”
我说：“有些收进抽屉，有些封成图档，也有些，就让它们停在半页，不删，也不写。”
“那我呢？”
这问题问得出其不意，却不是没有铺垫。
“你不是图纸。”我说。
“那我是什么？”
“是能一起画图的人。”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笑了笑。
临走前，她忽然踮起脚拍了拍我肩膀：“记得，早八还有工地汇报。”
第二天清晨，我提前到了工地。现场还是泥泞嘈杂的，但我站在半建成的结构里，忽然想起大学时第一次做模型的夜晚。通宵，纸板割破了手，胶水粘了图纸，却也拼出了我人生里第一个“空间”。
那时候我们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的图会盖成楼。”
如今，那座楼就在眼前。
我拍了一张照片，准备发朋友圈，却停住了。
我想起林解删掉那张走廊图时的动作。也许，每个人都有不能说完的话。
我最后没有发，只是把那张照片设成了锁屏。
一周后，我们的光影结构正式落地，第一场开放日活动吸引了不少人。
策展人邀请我与苏宁做小型讲解，我们站在拱形走廊的尽头，一起讲述空间与情绪之间的关系。
一个女孩举手问：“请问你们在设计这栋楼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寄托？”
我看了一眼苏宁，她看向我，点点头。
我说：“这是一座曾经打算逃离的城市，但我们决定留下来，把它变成生活的一部分。”
“就像我们说的，一个空间，有人愿意留步，有人愿意重来，它才真正叫‘生活’。”
结束后，苏宁把资料收起来，问我：“你为什么刚才看我一眼才说那句话？”
我说：“因为我想确认，我是和你一起留下的。”
她没说话，只是走在我前面，步伐很稳。
走出展厅那一刻，阳光正好，我忽然觉得，我们都在不断编辑那些“未完成”，但那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完整。
反而正因为未完成，它们才能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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